因为和军政界人士有交往,虽然知道日军已逼近岳阳,但张荣生与其他民众相比,还是淡定许多。他没有从廖耀湘等军人脸上看出慌乱,由此可知,湘潭的安全,至少在短时期内是有保障的。
张荣生淡定,唐桂贞就淡定,他们夫妇一淡定,伙计们就淡定。
1938年11月13日凌晨,张荣生夫妇俩刚刚歇下,就被街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给惊醒,“要打仗了?没听到消息啊?”他又像自言自语,又像问唐桂贞,从床上爬起,让唐桂贞看好小孩,不要让孩子受了惊吓,自己披了衣服把大门开了一点点。
这天是农历的九月十二,月光虽然不是很亮,但也还好,三五米外的人还是能够勉强看得清楚。张荣生看了一两分钟,一个买过他槟榔的连长走近了,“周连长,”张荣生喊住了他,“鬼子要来了吗?”
“不知道,现在我只知道长沙那边满城大火。”周连长匆匆回答完,走到前面去了。
张荣生夫妇没再睡了,过了近两个时辰,有长沙过来的难民在九总靠岸了,张荣生才知道不是日本人放的火,而是长沙的军警自己放的火。
“这就奇了怪了。”张荣生嘀咕,但容不得他多想了,他到后院把已经惊醒了的伙计一个个喊了起来,让他们到码头帮着长沙难民下船上岸。
张新发上下的这个善举,获得了长沙难民及湘潭军政商各界的好评,张荣生却很谦虚,说共逢国难,理应尽绵薄之力。张新发之后,湘潭各界人士也未等天亮就起来了,或组织好到码头接应难民,或自发设置粥摊,或帮难民投亲靠友。
一天下来,除了嚼得几颗槟榔,喝了几口水,张荣生再没其他进食,唐桂贞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但她自己也忙得没时间吃什么,看看天将晚了,平日做得一手好菜的她第一次到九总街上的谭家菜馆里订了一桌饭菜。她要犒劳一下辛苦一天的丈夫和伙计们。
至掌灯时分,靠岸的难民们终于少了。张荣生和伙计们一行人进了谭家菜馆,唐桂贞才发现多了一对中年夫妇和两个半大小子,忙吩咐店家添了四个凳子,大家挤在一起。原来,这家人在湘潭无依无靠,张荣生见他们上岸时不慌不忙先帮同船的老幼扶上岸,顿生好感,决定收留他们做伙计。
店里虽然人手够了,但唐桂贞还是很支持丈夫的这个决定。
“这是战争结束前最后一顿大鱼大肉了。”本来,唐桂贞想在晚餐的时候对儿女们这么说的,但丈夫临时雇请的这家难民的到来,让她觉得在大庭广众下这么说好像不大适合,所以,她是在饭后回到家了才跟儿女这么说的,“从明天起,我们要过苦日子了。”
因为张新发的生意还可以,唐桂贞说的苦日子,其实也不是很苦,就是肉吃得少了,衣服不添置新的而已。
1944年6月17日,湘潭沦陷前,张新发一直在九总给湘潭及附近乡镇的大户人家供应槟榔,一般百姓已经舍不得花钱去买槟榔吃了。大多槟榔作坊关门了,只有张新发等少数的几家还能坚持下去。
6月10日,张荣生听说湘潭守军有可能抵挡不住了,指挥伙计收拾好,雇了三辆牛车,带着加工好和未加工好的槟榔撤退到乡下了。
因为其实就在湘潭附近,1945年8月16日,他听到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后,便回城了,重新把张新发的牌子高高挂了起来。他以为天下从此太平,再也没有战祸了。
事实上,基本也如他所愿,虽然后来国共开战,但1949年8月,湘潭和湖南别的地方一样,是和平解放的。湘潭和平解放前,国军兵败如山倒之际,也有人劝张荣生去台湾或香港,张荣生觉得很没必要。一是,他觉得他这辈子只会做槟榔,而张新发槟榔生于湖南,当时是离不开湘潭的;二是,他听说共产党方面的领袖毛泽东在十八总的一个米店做过学徒,而且本身就是韶山人,共产党如今得了天下,这对湘潭各方面理应是个利好。
迎接解放军进城那天,他让伙计们端了槟榔夹道候着,他自己也端了槟榔在街上候着。开始,路过的士兵不知道槟榔为何物,瞧都没多瞧一眼,后来有湖南籍的士兵们盛情难却,拿了几颗槟榔津津有味地嚼入口中后,才有别的地方的士兵也禁不住拿了嚼入口中。
虽然有人辣得冒汗当即吐了出来,但张荣生彻底心安了。好了,这下我得好好做我的槟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