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午饭后，邓国安默默地走到楼梯口，抽了一根烟。这是这一天中，他难得的小憩和只属于自己的几分钟。

7、12：20，父子俩出门去医院做透析。邓家学扶着父亲的肩膀下楼梯。

8、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车按着喇叭驶过来，邓国安下意识地用手掌挡住儿子。

9、下午1点，到达医院，邓家学开始做透析。

10、透析结束，在回招待所的路上。

11、晚饭后，邓国安为儿子按摩。这是15年来，他每天晚上例行的“功课”。

　　12、睡觉前，邓家学听广播，这是他唯一的生活乐趣。奔波了一天，邓国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疲惫和倦意。十分钟后，他可能入睡，可能失眠，可能会梦见筹到了一笔钱，经过15年的努力，终于可以为儿子换肾了……但，不管梦里有多少希望，明天早上，睁开眼睛，他依然要回到现实，为可能出现的希望，再次重复这一天的生活。

    母亲 怀念  

    有一次在街上看到一个女人，背影和我母亲很像，我不自觉地跟着她走了几条街……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13年了。她的形象越来越模糊，只有偶尔睡觉的时候，才会突然清晰起来。在我的记忆里，她不太高，有点胖，扎一条马尾辫。她是一个非常正直、善良的人，辛苦了一辈子，到最后什么都没享受到。

　　不管是得病前还是得病后，我一直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大概是2005年吧，我眼睛还看得到的时候，有一次在街上看到一个女人，跟母亲的背影很像，我不自觉地跟着她走了几条街。我想我是在不知不觉品味一种以前和母亲在一起的感觉。

　　4月30日那天，我姐生了一个小孩。我姐原本是比较任性的一个人，很自我的。但那天听到她对孩子说话，我虽然看不到，但能感受到那份母爱，对自己孩子的那种感觉，我很感动。当时我心里有一种涌动，眼睛里有了眼泪，我想到了我妈。女人呵护孩子的样子真的很伟大。

　　如果我的病能治好，我很想去做医生。久病成医嘛，我们那里的医生都说我是一本活教材，我想现在我对病症和身体的了解，如果能够让更多人知道，对那些有病没病的人可能都会有帮助。对于将来，我想能不能找到更多的钱，让我爸还清十多万的债务，还想帮到我姐，减轻她经济上的负担。

　　父亲 忏悔

　　那是我第一次有自杀的念头

　　我1998年开始透析。1999年妈妈过世之后，我跟爸爸相依为命。亲戚朋友几乎没有什么帮助，全靠爸爸一个人在支撑。就像《庄子》里说的，仁者无忧，勇者无惧，虽然他的文化素质不高，但他真的是个勇者，也是个仁者。有时候在外面讨钱受了歧视，压力很大，他不会多说，但我能从他的话中体会到一些情绪。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很对不起我的父亲。我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后来家里越来越好了，养成了我那种纨绔子弟的习气。记得1999年，我们住在常德三医院的一个杂物间，当时体力还好，就想找点事情做。闲逛的时候，无意中到了游戏厅，我开始迷上了玩电游赌博。那时候，我爸每天都去外面给我找钱，而我却瞒着他把钱都赌掉了。我想当时也是一种逃避。那天晚上，爸爸从长沙讨钱回来，我不敢面对他，跑到广场上坐了一晚。那是我第一次有自杀的念头。

　　第二天早上，我从仅剩50块钱的卡上取了10块，吃了早点，就想回去偷偷地看我父亲最后一眼。不小心被他发现了，他一把抓住我，流着眼泪说找了我一个晚上，这样怎么能对得起我去世的妈妈……我哑口无言，无地自容。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刻，第一次那么痛苦的感受。

　　没有人鼓励我活下去。只有父亲，一如既往地挽救我的生命，我的灵魂……  

　　我曾经那样耗损自己的身体，但不管我做过多少错事，爸爸一直没有打过我。2006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他还是带我到北京治疗，把我的体质稳住了。

　　眼睛失明后，外界的诱惑骤然消失了，想逃避都没有途径。我开始回顾自己以前做的一些错事，一点一点沉积。有一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的一生一直都在转变之中。正因为眼睛看不见，才让我静下心来，不受诱惑。是啊，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爸还是一样地包容我，一如既往地拯救我的生命，挽救我的灵魂，给我一个认识自己、认识什么是真正的感情、亲情的机会。我慢慢地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关于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人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我以前根本就没有想过，但现在经常会想。

　　我今天早晨都有一种想法，想自杀。如果我一走，我爸就会跟我姐生活在一起，还可以帮她带小孩，生活也会比较稳定。但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就想起父亲一直以来为我做的那些，不忍心离他而去。当我进入昏迷状态的时候，我还是努力告诉自己要活下来，不辜负父亲这么多年的努力，他所为我做的一切。很多人看我不透，包括我姐在内，说你治疗一段时间就算了，你还活着不是把父亲拖累了。没有人跟我打气，鼓励我活下去，活得更好。只有我父亲。

　　初恋女友 感恩

　　我叫她鸭子，她叫我小邓子。如果不是这个病，我想和她结婚，生个孩子……

　　她是我读职高时候的同学。我叫她鸭子，因为她就像小鸭子一样活泼可爱。我觉得她是那种率真、没有心眼的女孩，虽然不是那么漂亮(微笑)。她叫我小邓子。对了，我还有一个外号叫邓不烂，以前同学们喜欢那样叫我。那时候真是很无忧无虑。

　　其实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连手都没牵过(笑)。1996年的时候，她就有那种意思，还没有说穿，我就开始感觉自己身体的状况了，开始回避她。1997年我确诊了这个病，她知道后大哭了一场……

　　2000年的时候，有一天她从汉寿到常德医院看我。那天刚好我跟爸爸从北京看病回常德，下车后没有直接去医院，先到一个小店吃饭。她找到我以前做透析的地方，发现我不见了，当时就哭得稀里哗啦(后来那些护士还笑了我好久，呵呵……)。真的是巧合，她从医院出来后，刚好经过我们吃饭的地方，看到我坐在那里，跑过来一把抓住我就哭：“我还以为你死了……”我当时站在那里，真的觉得很感动。

　　她现在在天津，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但还会偶尔给我打电话，唠唠家常，说说心里的话，就像知心朋友。我的眼睛已完全看不见，我的生活中没有任何朋友，是啊，我的生命里只有父亲和她的声音。我常常想，如果不是这一身病，我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和她结婚，生个孩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