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面
等了33年
无人探望
难回去的家,难拆掉的“隔离墙”:他们害怕嘲讽,更需安慰,却遭受更多歧视与冷眼
癫狂缘自何处?
他们曾让人恐惧,于是他们中的多数一生遭“隔离”。
——无论家人、邻里、同事,甚至略有知情的路人,都望而生畏。
疯狂前后,他们也曾遭受暴力、冷眼、殴打,甚至遗弃。
这些令本可回归社会的他们无法康复。
更多时候,我们只记得他们的疯狂,却漠视了他们的疼痛,忘记了外界给他们的伤害,而这伤害可能来自于我们每个人。
高墙铁窗内,谭晴珠们排队吃饭,排队吃药,依次转圈圈,一切按时。
415名病人的生活很狭小。
他们多想走出这医疗所,可他们也知道,因为曾经的暴行,他们很难回去。
湘雅医院教授周建松每月去给病人看两次病。
“精神病只是疾病一种,轻度的就像感冒。”他说,轻微的仅需借助药物,重症的,除了药物,还需要心理疏导。但周边的冷眼、警惕与歧视制造的新“隔离墙”,会刺激旧病复发。
但现实是:疯狂之前,他们常被嘲讽漠视;疯狂之后,更遭歧视排斥。
致命疏漏
缺失的开导,迟到的治疗,遗憾的错误
谭晴珠上学那会,好学生都考中专,她差1.5分与中专失之交臂。此后,她参加中考,比录取线高出100分,但家里供不起她85元/期的学费。
出去打工的日子也让她受尽了折磨,但幸运的是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两个人开了家小店,辛苦打拼,家庭基本富足,孩子健康。
长期失眠和心烦一直困扰着她,“我跟老公说过,他总以为难受了就不要做事,不舒服了就去看病,没有什么精神开导。”
此后压力不减,失眠更重,癫狂爆发:那年10月8日凌晨,她用被子捂死了8岁的儿子。
易银兰刚来强制医疗所时,她总感觉有人要对她下毒。
早年的她温柔贤惠,但两次婚姻让她受尽折磨。易银兰的家在常德临澧山区,23岁了她还没有出嫁,被家人不停念叨,后来跟一个城里人结了婚。婚后,婆婆处处为难,她在怀孕时都挨过打。1997年的一天,她和老公吵架跑回了娘家,第二天凌晨,丈夫叫人骑着摩托车到娘家抓人。孩子一岁半时,两人离婚。易银兰的第二个丈夫在婚后怀疑她跟别人有染,一气之下,她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
后来她离开了常德,一人走南闯北,辗转到过深圳、广州等地,最后在北京,被人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26天后,她被人送回了老家。从那时候开始,家里人才知道她得了精神病。
家人至今对于她的病仍知之甚少,“以前每次告诉他们我不舒服,就会被认为是想偷懒,不想做事,后来想着想着就不说了。”她草草吃过些保健药,但从来没有治疗过。
等待无尽
多年没有回音的家信,从未来探望的家属
跟谭晴珠不同的是,在湖南省强制医疗所里,很多人没有家人来看望。
管教警官宋等红告诉记者,“415名病人中,79人从来没有收到过家人寄的钱物。”她介绍,去年,湖南省强制医疗所仅仅接待295次探视,平均每人每年不到一次。而在这里,最长的病患已有33年,无人探望。
男病室的徐条简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向家里求助:“亲爱的爸爸和姐夫,我这次写信给你是因为我没有钱用,吃不饱,吃不下饭,所以想你们寄点钱来,寄400块钱来。”
十几封信寄出去了,他没收到任何回复。
没有回信,没有探望,只有等待,但他仍在坚持写着寄着。
易银兰来到强制医疗所后,家里人偶尔来看望一下,但是从来没有说要接她回去。
近几天,易银兰心脏病又犯了,她一直向警官询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她不知道的是,家人早已告诉管教民警:回去了也没有人管,不接了。
易银兰的姐姐坦言,她们父亲已70多岁,易的老公早不管事了,受伤的女儿现在一听到“妈妈”就掉眼泪,不敢来看。“像她这种人,已经没敬畏心了,接回去其他人怎么办?”
“我会不会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易银兰经常会来回擦着桌子,喃喃自语。而回家的路,遥遥无期。
真空未来
出院后犯病,两次被赶走
在易银兰站在窗边期待家人来接时,40岁的黄同跟着69岁的父亲,再次踏进了强制医疗所的门。一个月前,他才康复出院。
14年前,26岁的黄同将村里的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杀死并焚尸,家里的房子赔给了受害人。
今年5月9日,经医生和医疗所双重认定,黄同康复出院。可才回家一周,他又再次发病。
父亲说,回去后,他常常一个人呆在家里,出去了也害怕人多的地方,常常往人少的地方走。
5月15日,黄同砸坏了出租房里的东西,几天后,房东找到他们说:“你儿子还是有问题,你们还是搬走吧。”父子俩被赶出了家门。
他们又辗转找了一个地方,可几天后,他们再一次被房东下了逐客令。
6月10日,他们在强制医疗所被告知,已经出院的病人不能再接收,只能到精神病医院治疗,不过费用在3000元每月以上。“我自己的生活费都是靠着其他两个儿子,黄同的医疗费怎么办?”
69岁的老人不知道,他和儿子的未来会在哪里。
(文中所涉精神病人及家属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