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板说,要听政府的话
2月9日,央视播出暗访东莞的新闻。当晚,在《人物》记者的当地朋友和几个桑拿业老板所在的微信群里,老板们谈笑如常,和网友一样转发着“东莞挺住”、“我们都是东莞人”的段子。
第二天,也许为了显示不可撼动的地位,视频中被曝光的那家五星酒店老板主动自嘲,约大家一起给东莞桑拿写部“正史”。“不能让央视一棍子给打死喽。”
第三天,虎门新世界老板跑路前到银行取现金600万,当场被抓,成为东莞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涉黄被抓的老板级人物。消息传开,老板们作鸟兽散,纷纷跑路。
按这些老板相熟的当地朋友的说法,东莞历史上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扫黄,从未有老板被抓的先例。小型扫黄抓小姐,酒店负责保释。大中型扫黄抓部长和妈咪,酒店也有解决办法,10余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抓过法人代表——他们往往是与老板认识的当地农民或低收入者,可以得到酒店小额分红,无需来酒店上班,出事了替老板顶罪。
在色情业,身份是最大的秘密。入行既无需身份证,也不签合同,信任关系几乎不存在,利益关系可以瞬间切断。老板们很少去自己的场子消费,即便去,也会像普通客人一样买单,在那些有肌肤之亲的女孩面前,他们的身份是“某个与老板关系不错的朋友”。失业之后,女孩们发现自己竟无法找到任何证明自己属于汇美天伦的证据,工牌、工装、培训文件、小费单上都没有公司名称。
《人物》记者离开东莞的那天晚上,汇美天伦的刘老板本人接起了电话,仅有的一次正面回答里,他提起那些桑拿女孩,“我们根本没有包她,小姐嘛,都是走来走去的啦。她们能拿出在酒店工作的证据吗?”
更多时候,他只是拉着长长的声音不断地重复“要听政府的话”。他让人想起东莞火车站那些大声哄笑的司机,语气里的轻佻感是一样的。
消失是这座城市最经常发生的事
讨薪第四天,100多个女孩,只有一个人来了。她不知道大家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接下来往何处去。她蹲在酒店门外,哭得很心碎。
消失是这座城市最经常发生的事。不止一个女孩曾告诉我,当她们离开这行,她们跟知道自己职业的所有人将老死不相往来。换手机号,换地址,从此再在街上遇见,谁也不认识谁。
《人物》记者问阿简,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一遍,希望怎样度过?
阿简说,“出国吧,不要在国内生活了,你看国内是什么样子?国内所有地区的人,所有地区的商人、老板、领导,甚至警察,你都见过了,然后你就感觉不能活了。”
2月20日,一早起来,阿简买了车票,成为《人物》采访的女孩里第一个离开东莞的人。1100公里外那个嚷着要给妈妈背唐诗的女儿,给了她一个行动的理由。
桑拿女孩开始离去,这个东莞小镇的生活仍在继续,天鹅湖街心的麻辣烫小妹一天至少要回答5个哭丧着脸找桑拿的外地人:“不骗你,没有一家开门了噻。”美甲店小哥心不在焉,涂坏指甲时他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才干这行4天—4天前刚好是扫黄的日子,他来自这条街某家已经被关门的场所。而著名的美宝酒店旁边宠物店的女人脾气暴躁,那些年前把狗寄养在她店里的小姐许多没有回来,她不知道该拿这些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