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抗战，血泪成河，浪花淘尽英雄，当年风华正茂的从军少年，如今大多已是年届90的老者，他们散落各地。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新周刊》社长孙冕和湖南的志愿者一起踏上了为抗战老兵送温暖的路途。12月2日，快乐老人报记者同往湖南长沙、邵阳，记录下了这些老兵的面孔。(文/快乐老人报记者 李秋雨 刘璞)

　　［刘世教 图1］

　　抗日无罪，我不跪

　　92岁的刘世教瘦弱佝偻，老伴82岁，更为瘦小。直到现在，家中柴火都是老伴上山砍来的。刘世教的右腿在随远征军入缅作战时，负伤致残。他不记得当时是子弹所伤还是炮弹袭击，只记得那时战事吃紧，用一块纱布将腿一包，便继续作战。

　　子弹打光了，部队撤进野人山。没有干粮，瘴气弥漫，指头粗的蚂蟥趁着人解手时，直往肉里钻。走着走着，就有战友倒下了。还活着的人爱莫能助，道一声“我也不能等你了……”便含泪继续赶路。走出了野人山，战友还剩多少，刘世教记不清楚。他最终拖着伤腿，凭一股硬气终于走到了云南，回到祖国。

　　此后，刘世教回家务农。和老伴生儿育女，倒也相安无事。但到了“文革”，老人家遭了殃。有人揪斗他，要他这个“国民党反动派”下跪，他吼道：“不跪！我死都不怕怕你们吗？”批斗者要他写坦白书认个罪，他又吼：“打日本鬼子是罪吗？不写，就不写！”“我就是这么倔强！”刘世教仍旧一副硬骨头。

　　［彭国成 图2］

　　想有点钱买吃的

　　12月的南方有点冷了，95岁的彭国成烤着炉火，依旧显得瑟缩。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起了硬壳。前来探访的孙冕赶紧将明星谢娜捐出的棉衣给他披上。彭国成已不记得有多久没穿过新衣服了。

　　彭国成22岁抽丁编入川军，1942年出川抗战，转战大半个中国。投诚后，他1950年回到老家洞口务农，孤身至今。如今仅依靠着侄孙为生。

　　当年抗日时，他是重机枪手。只要他一扛起机枪上阵，得左边两位、右边三位战友轮番给他换弹夹。然而，时间和生活渐渐磨去了这位机枪手的风采。问及愿望，他嗫嚅着说：“能不能每月给我点钱，让我能买点东西吃。”

　　［曾广相 图3］

　　孙子买来的勋章，他一直戴在胸前

　　95岁的曾广相1938年参军，在第五师第十五团当机枪手。在湖北宜昌血战六年。抗战胜利后，再没摸过枪。

　　2005年9月，孙子曾宪军回家看望他。都说爷爷奶奶亲长孙，当过军人的曾广相虽然执拗，但只要是曾宪军的话，他都听。而曾宪军听得最多的，就是爷爷讲的打鬼子的故事。“爷爷说那时抓壮丁，本来抓的是爷爷的哥哥，但大爷爷已经娶了亲。父母都不在了，爷爷就自己拿了主意，背上铺盖替哥哥上战场。”

　　但9月那次的看望，曾宪军发现爷爷有点不开心。原来，2005年8月，曾广相得知中央颁发了抗日纪念勋章，他想到政府去问问，曾宪军没同意。几日后，曾广相不声不响地去了镇里。镇政府的人如何答复，爷爷没讲，曾宪军不得而知。不服气的曾广相，又搭车到了县里，还是空跑了一趟。从县城回来的路上，曾广相中暑了，在一个小饭馆，喝了点凉水，才撑着回了家。直到9月份，他才把这事告诉了孙子。

　　曾宪军想让爷爷高兴一回。他就到网上一搜，发现很多仿制勋章的商家，于是他花了50块钱买了一枚，和政府颁发的一模一样。老爷子很喜欢这枚勋章，即便孙子告诉他这是“民间”发的。他还是欢欢喜喜地把它别在了胸前，出门戴着，客人来了戴着，上街也戴。没几天，勋章的挂钩坏了，老爷子就把它缝在衣服上，这枚“军功章”一直挂到现在。

　　［范松池 图4］

　　我想再回松山捡几块弹片

　　范松池精神矍铄，如今还在养猪、种田，为自己和老伴谋生活，这位90岁的老人，历经了被称为“人肉搅拌机”的松山战役。

　　面对一屋子来客，他把手往下一压：“大家都坐下，开始讲了。”他的故事藏得太久，头一次这么多人来听，他要讲出来。再不讲就没人知道那么多战友牺牲在松山，尸骨无存。

　　那是1944年，战斗正酣。范松池在第八军当炮兵，轰炸松山上日军的堡垒。日军工事的先进程度不可小觑。范松池连发不中。直到第三发，他炸断了堡垒前的松树，接下来，第四发炮弹有如神助，从敌人的机枪口穿梭而入，炸开了敌方堡垒。内战爆发后，他认为“打自己人划不来”，便脱队回乡。

　　这是他最骄傲的记忆，讲到动情处，一口方言快得连年轻人都翻译不及。直到孙冕问他有什么愿望，他才回过神来，他的心愿简单而干脆——“回松山。”

　　松山曾建有公墓，山道两边排列着鲜花，鲜花边上插着写有阵亡战士名字的小木片。在松山主峰下，还有一块国军103师留下的墓碑，墓碑上刻着所有阵亡者的姓名。但上世纪60年代，公墓、墓碑全毁。如今去哪里追思？“没关系，山不会变，路不会变，我认得我炸堡垒的地方，我要去那捡几块弹片。” 范松池神情依旧笃定。

　　［卿上先 图5］

　　就想有人来看我

　　卿上先的眼睛是红的，翻露出的下眼睑一片通红，这并不是战争的后遗症。今年96岁的他，1937年就入伍担任重机枪手。内战爆发后，他偷偷跑了回来，无家可归栖身道观时，被道观侧房的烟火熏坏了眼睛。看着到访的志愿者，他忍不住流眼泪，“谢谢你们那么远来看我，我感谢不了……”

　　卿上先在洞口县黄桥镇乔江村这座名为“丹玄宫”的道观内已栖身二十多年。他初来这里时已年过七旬，无儿无女，于是在道观打扫卫生、早晚上香，以求温饱。

　　1999年，志愿者找到了卿上先。他孤独的生活这才多了些慰藉。2009年他摔倒在地，昏迷不醒。道观里的人以为他已离世，给他穿上了寿衣。次日，他被志愿者发现还有一丝气息，经过二十多天抢救医治，终于从鬼门关捡回一命。自此，他越发把志愿者当做亲人。志愿者说，隔一段时间去看他，他总会久久地盯着人看，那期待已久的眼神让人看了心酸。

　　12月3日，晚餐时，卿老靠在躺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志愿者们吃晚饭，仿佛看着自己的家人。

　　采访侧记

　　帮老兵就是尽大孝

　　铭记老兵，就是尊重历史。孙冕没有当过兵，他募集善款看望老兵的原因很简单——“老兵就是大家的爷爷，家有90多岁老人，你能忍心不赡养吗？”

　　在湖南长沙和邵阳，孙冕和湖南关爱老兵组织的志愿者看望了十多位老兵，给他们送上过冬衣物、电暖袋、米面油，及每人500元的慰问金。

　　他算了两笔账。一笔是时间账：“现在这些老兵，大多年过九十，再不抓紧，最多五年我们就可能见不到老兵。”一笔是金钱账：“一百万人，每人一年出一分钱，便可让曾为抗日而浴血奋战的老兵脱离贫困，过上稍有尊严的日子。”

　　明年，他将会同志愿者们为同83岁妹妹一起生活的江润德请一个保姆，为刘卓成老人修2间砖瓦房，为罗顺龙、卿上先老人修缮房屋，并帮范松池老人完成重返松山旧战场的心愿。按照他的计划，将用140万募捐资金连续五年供养200名困难老兵，每人每年3600元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