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黄,参加过远征军,官至中校营长。)
(李增才 92岁 现在生活穷困到极点,眼睛基本看不到了,起身都很艰难,和他一起生活的只有一个56岁的智障儿子。)
死亡名单的更新速度让人窒息。对多数已近耄耋之年的老兵而言,寒冬通常是死亡季的代名词。
11月30日,“行人王真”等四名驴友,从深圳出发,自驾车前往湖南资兴、衡山、新宁等地,看望抗战老兵。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纪念日当夜,她终于在论坛上,完成了对这段长达2354公里的旅程的记述。期间几次都因无法控制情绪,而“写不下去”。
在她出发之前,两名老兵相继离世;在她写作期间,两名老兵再上死亡名单,“一名正在抢救”。这让她感到十分悲痛。
于她而言,这是一段漫长的救赎之旅。
山之上,国有殇
山之上,国有殇。云南边陲小城腾冲将注定成为“行人王真”生命中,难以磨灭的字节。
2009年,她第一次来到腾冲。腾冲国殇墓园将她原定4天的行程拉长到二十多天。
在那里,她“看到了有部队编号、有名字的几千抗日阵亡战士的墓碑沿山体而上,整齐排列满整个山头,内心受到极大震撼。”
1944年夏,为完成打通中缅公路的战略计划,策应密支那驻印军作战,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以六个师的兵力,向占据腾冲达两年之久的侵华日军发起反攻。经历大小战斗80余次,中国军队于9月14日收复腾冲城,全歼守敌3000余人。中国军队亦阵亡将士8000余人,地方武装阵亡官兵1000余人,盟军(美)阵亡将士19名。
腾冲城西南叠水河畔小团坡下的这座烈士陵园,安葬的正是这近万英魂。
在腾冲,“行人王真”找到了很多亲历过松山战役、腾冲收复战的老人。听他们讲述了当年令他们刻骨铭心的战争场景。
“历史的迷雾在腾冲消散,良知开始苏醒。”期间,“行人王真”先后三次走进墓园,甚至长跪在抗日阵亡将士的墓碑前。
更让她震惊的是,当地老乡告知,有许多当年入缅作战的老兵至今仍流落缅甸,没有国籍也回不到家乡,晚景甚是凄凉。即使有幸还乡,不少至今生活在腾冲乡下的老兵,仍是光景惨淡,苦挨时日。
临行前,她放下了一些旅费,拜托老乡有机会转交给流落缅甸的老兵,“但心情却没有轻松下来。”“行人王真”说,从腾冲带回的这种痛,时时会在心中翻滚。
微博促成了这次远行。今年11月,“行人王真”无意间在微博上,发现了“关爱抗战老兵网”。
这家网站由民间志愿者自发建立,参与者身份不一,但均以寻找抗战老兵,搜集整理老兵资料,为老兵提供物质精神救助为目的。
“当时,网上正在发动救助中风入院无钱医治的93岁孤寡老兵魏晓清的活动。”“行人王真”毫不犹豫地动员身边的几个朋友一起参加了募捐。
11月30日,“行人王真”决定上路,前往湖南,看望“关爱抗战老兵网”上提供的几位湖南籍老兵。
同行的还有“老郭”、“腾达”、“朵绯”三位驴友。其他驴友为此募捐了8200元作为慰问金,“红粉佳人”为此行提供了越野车。
“就在关注‘关爱抗战老兵网’的几天里,又有两位老兵去世。我再也坐不住了。”“行人王真”说。
老人颤巍巍站起来,唱起了福禄寿禧歌
当晚七点多,“行人王真”一行抵达首站:湖南郴州资兴市州门司镇白筱村王家组。
89岁的老兵李增才居住在这里。土坯房,墙面被烟熏得漆黑,家徒四壁,连张桌子都没有。走进去时,李增才正深埋着头,靠墙蜷缩在灶台前的火堆旁。
1939年,17岁的李增才入伍,被编入58军11师32团一营一连。参加过常德会战和衡阳保卫战。
“高寿?”
“103岁。”
“91岁(虚岁)。”外孙在一旁纠正。这让老人很是不高兴,仍旧固执地说自己103岁,直到外孙依了他。
尽管思路已不再清晰,但说起和日本人打仗的往事,“老人立刻亢奋起来,变得滔滔不绝,掰着手指讲他打过的仗”。
1945年抗战胜利后,李增才回家探亲,由于母亲不让其再回部队,他便留在家乡靠理发为生。
“是吃国家粮的。”老人56岁的残疾儿子李华清强调。李增才早年的理发生意挂靠在村里的供销社。如今,李华清和父亲生活在一起,未婚无子,靠每月30元的低保为生。
灶台前,搁置在柴火堆里的一把简陋的竹椅是李增才的床,上面放着一张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垫子,垫子上的塑料袋里装了些衣物当做被子。
“老郭”将慰问金送到李增才手里。“老人赶紧往棉衣里面塞,慌乱中,却怎么也解不开衣扣。”这让“行人王真”们百感交集。
更加令人难过的一幕出现在离别前:本已打算告别的“朵绯”决定折返回老人房间,为老人拆开了给他带去的小蛋糕外面的大包装,拿出一个小蛋糕递给老人。
“谁知老人急切地想撕开小蛋糕的包装却怎么也撕不开。见状,朵绯想拿过来帮忙打开,老人紧抓住不放怕给拿走。”“朵绯”赶紧重新拿了一个打开递给老人,老人立刻狼吞虎咽吃掉了。“朵绯”一连剥了六个,都被老人迅速吃掉。
“80后”女孩“朵绯”险些哭出声来。
告别时,老人颤巍巍地从墙角站了起来,“突然开始唱类似福禄寿禧的歌,唱了很长时间歌词都不曾重复。”
“行人王真”说,这种曲调她小时曾经听到过。那些站在门口逃荒要饭的人,会唱这样的歌。
他叫王飞黄,参加过远征军,曾是中校营长
“他叫王飞黄;他参加过远征军,曾是中校营长,带领尖刀连杀敌无数;他参加了河口战役、贵柳会战、雪峰山会战、湘西会战等,左臂受伤;他住的地方,蚊帐看不清颜色;他告诉儿子,要爱国。”
“老兵回家”活动发起人孙春龙的这条微博,如今已被转发近七千次。
年逾九十的王飞黄,是“行人王真”一行探望的老兵之一。1937年,王飞黄于老家湖南邵阳入伍。1940年入黄埔昆明分校17期,1941年毕业分入60军184师驻防云南边境,参加河口防御,后调入200师(非新22师),1942年入缅参战,任尖兵队长。撤回国内后编入100军63师187团,官至中校营长。1944年参加桂柳会战,1945年参加湘西大会战。
在“行人王真”一行之后,前去看望王飞黄的网友“生活在别处1988”,则记述了这样一幕:“王飞黄神智已经不太清晰。他比较凌乱地讲述了自己在远征军入缅第一战失利后的情景:撤退到山里后,空投的食品因山坡陡峭山林茂密无法获得,只能用钢盔煮树皮草根充饥,夜晚生火后很多鸟会飞过来聚集,士兵们用长树枝挥舞,可以击落一些鸟来吃。”
和老人的记忆一样杂乱的,还有生活。
“推开老人的家门,眼前的场景令我们愕然,房里破落杂乱。老人躺在一张凌乱的木床上,床上罩的蚊帐已经看不出本色。见有人来看望他,老人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用一根红布条绑紧身上已油渍斑斑的棉袄。老郭上前问候了老人,向他表示感谢,送上红包。老人含混不清地直谢:干部好、干部好。我大声对老人喊,我们是深圳来的普通市民,我们来感谢您的,感谢你为我们打日本鬼子。老人很激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们,颤动着头说感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王飞黄离开邵阳,流落资兴。由于没有户口,一直艰难度日。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当地黄埔同学会同学的多方努力下老人终于有了户口,得以享受低保。
讲述这些的时候,老人的孙子一直站在一旁掉眼泪。他和他的父亲就住在爷爷家附近,但父亲因为罹患脑瘤,欠下了九万元债务,一直无法照顾老人。
妈妈,你当时做过什么?
2010年9月,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中央财政拨出专款,向全国12.3万在乡抗日老战士发放一次性生活补助金,每人3000元。
据《南方周末》报道,湖南省资兴市的24名抗日老兵在今年春天拿到了这笔补助金,其中包括10名国民党老兵。王飞黄在列。
“其他的补助我不要,但是这笔钱我要!”资兴市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何前贡说,他特别看重这张3000元的存折。“它是国家对你的认可和尊重。”
何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入伍后被编入74师。该师是国民党五大王牌军之一。
然而,能被历史记录的幸运儿仍是少数。大多数老兵,只能寂寞的等待着老去,死亡,而后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时间的河会将他们冲刷,如同他们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当你回到家,告诉他们,我放弃了我所有的明天成全了他们的今天。”在太平洋战争中牺牲的一名美国士兵的墓碑上铭刻着这样的文字。
“他们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就为抵抗无缘无故的侵略而牺牲了生命。他们甚至还没有经历过人生的里程碑,比如结婚、生子……安享晚年。”2011年9月,在腾冲被收复67周年的纪念日上,19位中国远征军将士的遗骸,魂归祖国,安葬于腾冲国殇墓园。
专程赶来参加仪式的史迪威将军的外孙约翰・伊斯特布鲁克说,在一切战争中,普通军人往往是付出最多而得到最少的人,我们欠他们的债永远无法真正偿还。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所能做的就是永远记住他们,记住他们为之奋斗的事业,并且让历史记住他们为什么放弃自己的明天。
对于“行人王真”一行,有人在微博上评论“积德行善”。她回复道,这只是一次救赎之旅。“我怕有一天,我的孩子在知道这段历史的时候问:妈妈,你知道这些老兵吗?那你做过什么吗?我怕那时候我会无言以对。”(记者 陈学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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