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罗在工地上的混凝土班。他的工作看起来并不难:杵着震动棒,将混凝土加固在不同的柱子里。但震动棒会把手臂震得发麻,混凝土的泥浆总是会溅得他满身都是。
据工友介绍,白天打混凝土,工地上的气温达到40摄氏度以上,钢架都发烫。在楼层地面上浇筑混凝土时,必须穿雨靴。“再热的天也要穿,否则泥灰会腐蚀脚。”董师傅说,“但是穿了雨靴很容易捂汗,每天都会把脚泡肿。”
黄海罗的床下,还扔着挂着一层泥浆的雨靴和解放鞋,裤子上面的泥灰已经结块,摸上去很硬。
从黄海罗来到工地的第三天起,长沙开始了漫长的高温天气。时至8月5日,在一份全国省会城市高温排行榜中,长沙以连续45天的高温天气高居榜首。这个城市已经40多天没怎么下过雨了。
工地上凝固着闷热的空气。如果白天不上工地,多数农民工宁愿待在装有空调的工舍里,不愿出门。工棚区不远处的垃圾堆在太阳的炙烤下,流着青黑色的污水,散发着恶臭的气味。
黄海罗每天差不多是宿舍里起得最早的人,洗漱、洗衣服、吃早饭,然后去工地。工友们说不出黄海罗平时爱好什么,只是说,“他喜欢干活”。
“很多我们不愿意干的活,他都抢着干。”他的工友觉得他是在对自己“发狠”。
来工地的40天里,黄海罗从来没有回过家。其实,他也很纠结。他和工友董师傅讲得最多的两个词是“孩子”和“挣钱”,为了挣钱却抽不出时间回家看孩子。他希望妻子来工地看他,又怕妻子来了“耽误他的工作”。
7月8号这天,农历六月初一,他终于忍不住,让妻子带孩子来工地。那也是肖灿第一次见到黄海罗工作的样子:从工地上回来,灰头土脸,“头发上、眼睛上、裤子上、鞋子上、安全帽上……到处都是混凝土灰,满是灰黑色”。
“看得我好心疼,感觉自己像个罪人一样。”肖灿发现对于丈夫的辛苦,自己见到的和以前知道的不一样。
黄海罗中午带妻女在工舍后面的小饭店里点了3个8块钱的菜——这也是他平时吃饭的地方。掌勺的厨师技术娴熟,偶尔也会麻利地抓住落在菜盘上的苍蝇,捏死,扔到地上。
他们晚上吃的是“大餐”——烧烤,肖灿现在还清晰记得,当时4个人只点了几串韭菜、4串肉串,两只热狗给孩子吃,一瓶啤酒两个人喝,还点了点儿别的,总共花了几十块。肖灿已经“心疼得要死”,更不用说晚上在一家家庭旅馆里住空调房又花了50块钱。
第二天一大早,黄海罗就被工友叫了去。短暂地和妻子告别,谁也想不到,这成了夫妻俩的永别。
一个星期后,到了黄海罗36岁的生日。肖灿想带孩子过来给他庆生。黄海罗怕把孩子热病了,没让来。而他自己,白天在烈日下切了一天的砖,晚上给楼面浇筑混凝土,这一天他挣了两个工,算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他一直记着妻子和孩子的生日。平常除了假期,黄海罗基本会回家的日子就是妻子生日了。“他会(给我)买衣服,买好多菜。”肖灿说,“他对自己很小气,但是对老婆孩子很大方。”他也会给孩子买东西,买饼干吃,但没买过毛绒娃娃、电动车之类的玩具,他说,那些都是奢侈品了。
黄海罗有一个发育不健全的女儿。现在6岁了,还没有3岁的妹妹个子高。肖灿带孩子来工地,董师傅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胳膊很细。”他说着,两只手比划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圈,“像个猴子一样,不会说话,只会吱吱地叫。”
她患的是一种罕见病,叫做非骨骼发育异常性身材矮小,发病率极低。给孩子看病、治病,花去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其实,“家里只有钱给孩子看病,并没有钱给孩子治病。”
平日里,他喜欢叫女儿“爱崽崽”,也喜欢一遍遍听女儿含混不清地喊他“爱爸爸”。 “这差不多是大女儿唯一会说的话了。”肖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