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班得瑞。
不是曲风里有亚洲尤其是印度味道的卡努纳什。
不是得过格莱美奖、TVB电视剧配乐里常常出现的喜多郎。
也不是奥林匹克运动会广播音乐的最爱的雅尼——虽然头发是很像没错。
更不是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了——不是会弹钢琴的老外都是理查德·克莱德曼啊。
他是马修·连恩。
“我一直记得我三岁的时候,那时我没办法发Three这个音,只能说Free——自由。所以姊姊会用问我几岁来笑我,我只会说:I am free——我是自由,我是自由。”——马修?连恩自传
少年时期的马修?连恩做出了第一张专辑,叫《音乐视界》(Music To See By),意思是“透过音乐让我们看见的事物”。一首写的是他首度北极海的航行,一首写的是他最爱的加拿大库鲁阿尼国家公园,一首写的是连恩家族的发源地,挪威小城候林达;一首是献给一位对他像亲孙子的苏格兰老太太,一首是纪念发生在德国的初恋……少年的心,已经开始了音乐奇幻的旅程。
“七岁的时候,母亲和我第一次到育空旅行,和住在那里的父亲共度夏天……这个夏天过去,我的心就永远留在育空了。由于圣地亚哥机场就在城市中央,我经常在夜晚仰望飞机的蓝光,那是那样的美丽,在呼唤我的名字……我的心痛起来,只想要向北方飞去。”——马修·连恩自传
一九九二年,马修·连恩开始追踪加拿大育空地方政府捕杀狼群的“驯鹿增量”的计划。他和29位音乐家一起,用两年揉合哈尔特民谣、古典乐、轻爵士和摇滚,做了一张专辑,里面有溪流、狂风、暴雨、黑暗,还有狼群在原野上奔跑的身影,获得1994年AURORA奖的最佳原声带。
他花了二十年,包括曾在十年间出入北极六次,为了录下鲸豚、驯鹿、潜鸟等动物在野地上的珍贵声音,甚至还有隼攻击大黑熊、冰河分裂……如今,想要采集到纯自然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困难,飞机、船只、人迹……所以,为了更干净的声音,马修·连恩还想走更远。
一九九八年八月,马修完成他首度的台湾环岛旅程。从老人弹奏三弦的冈山公园到花东纵谷间的原住民部落,从迂回蜿蜒的南回公路到层峦迭嶂的太鲁阁峡谷,从头城的歌仔戏台到恒春的月琴会。他和国际知名的原住民艺术家合作,做了一张给台湾的情书般的专辑。
狼,是育空地区山林水溪间他的兄弟
马修·连恩最有名的一张专辑,是发行于1995年的《狼》(Bleeding Wolves)。
上世纪90年代初,在他居住的加拿大育空河流域,狼群被大量屠杀,只因地方政府施行了一项名为“驯鹿增量”的计划,以扑杀狼群的方式,让数量锐减的驯鹿迅速繁殖。而事实上,根本原因是人类的过度猎捕,起因于人,却怪罪于狼。于是,马修·连恩率领30位音乐工作者,耗时两年,记录了原野上狼群的故事。
其中,《狼》、《布列瑟农》(Bressanone)、《飞鼠溪》(Flying Squirrel Creek)等歌曲都是为人熟知的巅峰之作。有网友说,脑海里对“狼”的最深意象,不是来自于齐秦,也不是来自于《狼图腾》,而是来自马修·连恩,因为他颠覆了既定印象,透出了狼的悲壮与温柔。
难忘的还有《布列瑟农》里,列车带走爱人的忧伤。有人想起初恋。有人在列车上听到,便连晚点也可以原谅。歌词里唱,白云浮掠,日落月升,我将星辰抛在身后。突然,便引人领略起了旅途之味。
而“狼”只是马修·连恩的音乐里最著名的自然主题之一。他也曾与极地荒野里的驯鹿接触,推出过《驯鹿宣言》。他的自然之爱,来源于小时候在育空所沾染的山林水溪之气。他五岁时,父亲就搬离美国,前往加拿大。七岁时,他与母亲第一次去育空旅行,经过各种跋涉,到了父亲所居住的森林小屋。而自那以后,马修·连恩的心就留在了育空,留在了原野与自然里,那才是他认为的人间乐园。
即便,他还要常常回到美国,继续他正常的学习与生活。
在旅途中,倾听自然界最好的声音
这次迁居,也是他移民生活形态的开始。生活与创作的形态也使得他的音乐适合旅人,因为除了空灵忧伤,有的也悠远澎湃。托尼惠勒在《Lonely Planet》中说,负责任的旅行,就是要善待目的地陌生的环境和独特的文化。
马修·连恩本也如此。他与很多顶尖的音乐家一起上路,收取各种自然声音,与创作融为一体,比如做《驯鹿宣言》专辑的旅程中录下的溪流声,鸟鸣声和风雨飘摇声。他还在十年间进入过北极六次,在野地录下了鲸豚、驯鹿、潜鸟等的珍贵声音。在马修·连恩看来,任何人工痕迹,都是声音的污染——就像溪流上不能有一座桥,因为桥或相关东西或多或少会改变流水的自然形态,那么这样的流水声就会和本来的声音有所偏离。这项工作进行了二十年,但如今,想要采集到纯自然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困难,飞机、船只、人迹……所以,为了更干净的声音,马修·连恩还想走更远。
除此之外,他的音乐里还有很多国家和地区原住民的歌声,包括台湾。有些声音,不记录,便消失。比如三四十年前伐木工人的移木头歌,因为伐木业的凋落,工人四散,已很难再听到当年的慷慨激昂。马修·连恩就找到了当年太平山的伐木工人们,他们多年后的重聚,才又唱起了那首回荡山林之歌。
如今,他在台湾已经十几年。1998年,他就已与台湾的音乐家合作,举行了“亲爱的地球”环保音乐会,跨国宣扬环保理念。之后的很多年里,他多次拜访原住民,并把他们对自然的尊敬和平衡理念变成音乐,也跟客家人在一起,实地采录客家传统民谣山歌。他曾拜访过过去担任祭典主唱的泰雅族老人何阿茂——泰雅古调极少数的传唱者之一。老人喝了一口酒,缓缓地说:“我已82岁,欢迎你到台湾来,你可能是最后一位听我唱歌的外国人,希望你能把我的声音带到全世界,告诉全世界,台湾的原住民如此的好。”
据说,这是那次录音过程中,最动人的一幕。
到现在,马修·连恩已经在台湾出了几张专辑,比如《水事纪》、《旅客》、《倾听大地的声音》。而献给台湾的首张唱片《海角一乐园》,就来自于他1998年结束的第一次环岛旅行。这张专辑也入围了2000年第十一届金曲奖。
所以,马修·连恩的身上,已不仅仅是经典,还有源源不断的新生命力。
然而,他不仅仅是一名音乐家。
音乐不仅是声音也是身体的事
他也是国际知名的环保推动者。他的环保,也不光囿于土地之爱,还有对人类与所有物种面对的不正义。
环保也不仅仅是扮式样。马修·连恩住酒店,离开房间便会关灯,绝不会把房卡插在取电口里。如果垃圾桶上套了垃圾袋,他会把袋子取下来,只用垃圾桶。
即便他已因环保在国际上得到诸多殊荣与赞誉,但去年,他得到了中国给予他的“2011年时尚先生盛典绿色人物大奖”。
马修·连恩经常参加环保主题的活动,现场的音乐表现形式也依然环保。在去年台湾举办的“草地人无车生活音乐会”上,他就与金曲奖最佳客语歌手官灵芝、金曲奖最佳原住民语专辑奖得主舒米恩以及民谣歌王林生祥同台表演。他们用的是不插电的方式,摈弃了复杂线材和后期效果的电子乐器。
今年春天,马修·连恩来上海的时候,说过一个夏天的打算。他希望7月回到育空,去想办法拯救一个原始自然流域。那里山水很好,但因为有矿产资源,政府为了挣钱打算把它们交给公司开采。“那是地球上硕果仅存的自然生态地区,如果我们可以好好保护它,它也可以像美国大峡谷那样给政府带来收益。世界各地面临着同样的一个问题,发展太快太多,所以50年以后,如果保护得好,就是很珍贵的地方。大家都会向往到这个地方去,政府就可以收费。我们如果用这个思路,就不用卖掉任何东西,破坏任何东西。”他当时打算去两三个星期,和另外几名工作人员进行创作。之后,再按照自己一贯的方式,为此开音乐会、出纪录片、书和专辑。
不知道夏天即将过去,这次的“故乡保卫计划”是否已经成行。
与专业的推动相比,艺术似乎从来不是立竿见影的事,但马修·连恩却做了很多年。17年前,《狼》推出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受重视,因为当时的人们并没有太多的环保意识。“现在环境变得越来越糟糕,我们看到的问题越来越多,关注的也越来越多。我相信很多人都有同样的热情,但不知道如何去做。当我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我就是在告诉更多人,我们可以为它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环保行动可以真正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原生态音乐近些年在世界乐坛颇受推崇,马修·连恩也恰因其音乐类型符合这股风潮而受到了更多关注。这是值得庆幸的么?马修·连恩无所谓。因为这不是音乐家关心的事,他说。
“音乐原本就不该有什么门类界限。”
就像他的专辑里也有过摇滚风格的歌曲,有人说,这怎么不是环保音乐了呢?
他说,大家叫他“环保音乐家”,他很感谢。但他不想,也从未被此束缚过。
听过马修·连恩那首歌,那些有故事的人
内地很多的人,是在1990年代后期-2000年代初的校园里听到的马修·连恩。
今年40岁的长沙人刘科,就是在大三大四的时候,第一次从一本录满了来路不明的欧美歌曲的磁带里,听到了马修·连恩的《布列瑟农》。
他相信,那本磁带翻录自《音乐天堂》。自1992年起,从中山大学开始,流传向全国各地的高校一本有声杂志《音乐天堂》。到了1994年,以“学英语”的名义,这本非正式出版的附带音乐磁带的刊物单期能卖20万册。从经典怀旧到另类前卫,从流行时尚到唯美灵魂,15期杂志,还有数不清的精选特刊,近百年欧美音乐潮流仿佛就这样浓缩制成了一块块压缩饼干,中国大学生的食量大得惊人。
在1990年代,一张欧美专辑要么就是有人走私打口碟进入内地,再被翻录传播,要么就是托人从海外代购,再被翻录传播,全然不像今天网络时代的通畅。
刘科还记得,那时候磁带很贵,要录到外文歌,除了想尽办法借别人的磁带,还有一个法子,守着电台,等他们放到好听的歌,就马上按录音键。很多零碎的、无头无尾的外文歌,就是这样被收紧在带杂音的空白磁带里。
翻录来翻录去,最后所有人手上都是一张目录都没有的磁带,虽然旋律听到烂熟,却很难说清到底是谁在唱着一首叫什么名字的歌。
马修·连恩的那首《布列瑟农》,“是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一种不断循环却不让人腻味的音乐”。刘科说好像懂了一句话,大音希声。
一直到2001年,刘科到女朋友家里去做客,女朋友的父母给他看海外带回的东西,其中就包括那张封面印着狼的专辑,他这才知道,唱歌的男人叫马修·连恩,而那首被他的室友评价为“太悲伤了”的歌,叫《布列瑟农》。
现在,刘科手里并没有那张专辑,但《布列瑟农》被下到手机里,放在播放列表第一位。听它简单的旋律,结果心里就平静下来,好像受到安抚,这首歌是灵丹妙药。虽然他早不关心现在的大学生在听什么,什么都变了,但也什么都没怎么变,比如当年的女朋友现在成了守在身边的老婆。
这个秋天,马修·连恩仿佛是要回来了:从一张塑料封套都满是刮痕的专辑记忆里,来到了长沙身边。
做了十几年音乐的文烽说,其实很多事情蛮奇妙,你现在才知晓的艺术家,或许十多二十年前已经在你长辈那一代年轻时红过一圈了。这样的说法,对现在才知道马修·连恩的年轻人或许确是如此。
专辑《狼》1995年的第一次发行,是通过一家非常小众的唱片公司,加拿大的Whispering Willows Records发行的,销售、宣传渠道并不宽广。但却因此让全世界认识了这张唱片背后的初衷。
为《狼》这张专辑举办的育空“野地计划演奏会”获得了1995年当年的Aurora(北极光)杰出音乐创作奖。1992-1998年,“野地计划慈善演奏会”每年定期为一条河川举办,巡回加拿大各地演出。
在长沙,当时长沙音乐电台DJ米克,特意托朋友从海外拿到了一张正版的《狼》。专辑封面,是一双狼的眼睛,淡黄色的眼珠,野性中却有一丝悲伤的温柔。
听这张专辑的体验,米克说“极具画面感”。跟封面一样,专辑音乐中的狼群,面临被人类屠杀的命运,濒临灭绝的无望,播放这张CD,闭上眼睛,这样的狼群就会出现在面前。
约十年前,长沙移动省级行业集团客户中心主任黄荣,从一位极爱好音乐的朋友那里也得到了听《狼》的推荐。她记得是在夜晚按下PLAY键的,然后就记住了“音乐可以跟自然结合,写狼,写生灵,写小溪”。
很多年过去了,“就更喜欢这种用钢琴风笛演奏出来的声音,能平心静气”,而狼群在旷野之上的嚎叫,跟专辑中另一首《布列瑟农》最后代表离别的汽笛声,都能让她体会到音乐里浓稠的孤独。
马修·连恩不仅仅是像回来了,更像是把他和我们的过去和现在都连接起来。1998年之后,他跨过太平洋,来到台湾,为台湾的地理生态和原住民文化生态而歌唱,至今在台湾和中国内地都举办过许多自然音乐会。这个秋天,他将在长沙洋湖湿地公园举行一场实地实景的环保音乐会。
“嘿,我们何必听他们的节奏?用我们自己的来,他们会跟上的!”这样的话,好像就在耳边。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