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式桑拿流水线
对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缺乏谋生技能的女孩来说,桑拿业实现了某种平等。学历和出身的意义为零,用桑拿部培训师告诉她们的话说,这里只看外在和内在——外在是身高和脸蛋,内在是胸、腰、屁股。
来东莞第一天,媚儿被接待她的培训师要求当着其他技师和部长面脱光,转圈看,测量三围,还要试手感,数据记在一个长长的表格上,培训师问她,你觉得你值多少钱?
“最贵的多少钱?”
“1500。”
“我值最贵的。”
最终双方各让一步,她被挂上“超模牌”,一个钟1300元。
这是东莞流行的地位区分法。比她低一档的女孩挂“车模”牌,1000-1200元,再往下只能挂数字牌。首位数字说明价格,后两位像买手机号一样,带8带6的号得女孩花钱买,其他数字免费。
汇美天伦酒店有着无穷无尽的规矩,桑拿部一把手被称为老总,老总管着经理,经理管着部长,部长管着培训师和妈咪,培训师和妈咪管着技师,总之所有人都管着技师,她们在最底层。当然,贵的技师也会欺负便宜的,如果你不幸挂上6字牌(一个钟600块钱),你就是最底层的最底层。
升牌也有机会,交3000元,提出升牌申请,倘若不断得到客人热情的反馈,就比较容易通过。这是苦干硬干型。压力过大的客人偶尔会在深夜倾吐公务员系统和商场的艰辛攀爬之道,媚儿觉得其实规则在夜场也适用,贿赂或与部长睡一睡比拼命硬干升得更快。
培训的日子里,冬冬夜里做梦都在背笔记。作为早来几个月的前辈,楚楚把自己之前的笔记送给她,那是艳舞的分解动作,很长,归纳成口诀。冬冬说,那感觉真紧张—像期末考试来了。每个技师都得经历这关,她只穿内裤和胸衣站在镜子前,努力忽略看热闹的其他技师,一直跳,一直跳,跳到熟练、准确、性感,跳到让部长满意。
职业道德教育接着来了:手机24小时开机,不可以抢客人,被选中不可以拒绝,不可以主动要小费,不可以主动问电话。唯一可以拒绝的客人是女性,阿简说偶尔会有想来消费的女人,那不愿意就可以不愿意,“我们100多女孩,没一个敢去。”
技师一般得在2小时的规定时间内为客人完成多达20-30项的服务项目。在正式挂牌上钟之前得通过质检,这叫“试钟”。
这行里说,女孩会记着第一次试钟的客人一辈子。许多酒店都由部长来做。部长熟悉业务,挑得清毛病。“试钟时有一张表,每一项都得打钩,所有项目打满钩你才能上钟。”阿简说。和多数桑拿女孩一样,阿简也是厂妹出身,进桑拿之前是鞋厂质检员,对这道环节不无熟悉,只不过这次,她自己是需要达到“ISO”认证标准的产品。
从跪下给客人脱鞋起,女孩一分钟也不敢停歇,客人累了,按按手、按按脚,客人躺下了,拿出工具给客人掏耳朵。专业体现在时间的精准计算上。全部项目做完洗过澡,刚好到钟。送别客人时,她们会挽着客人的手互相打招呼,“我老公帅吗?”
外国客人来了不会说英语怎么办,没关系,你只需要躺在那儿招招手就好了,“他又不傻”。最好的客人是香港人,因为他们习惯付现金。五六十岁的香港老头子会给小费,他们还保留着老派风格。年轻的就不会了。
碰到变态的客人是常事。大多数女孩得忍,因为怕被投诉,“打人不行,但客人要是老板的朋友,挨了也就白挨了。”媚儿说。
两个月前,冬冬第一次上钟就被客人欺负。那个客人耍赖不戴套,冬冬才17岁,欠缺经验,不管是被欺负的经验还是反击的经验。完事后客人提出给她300块赔偿费。冬冬不知道怎么办,去问部长,部长听完大骂:花300块钱就能不戴套,传出去酒店的牌子全砸了。
冬冬于是跟客人说,我不要。
客人揣起钱就走了。冬冬也没有请两个小混混把这个混蛋堵在街角揍上一顿,尽管这是东莞同类事件最常见的处理办法。她给自己买了500块钱零食吃,把那家店所有口味的话梅和牛肉干都买了一遍。
也有实在忍不住的。阿简脾气火爆,前不久刚对着侮辱她的客人一顿骂娘,“你这个死垃圾,有钱了不起啊”。客人气得跳脚。她以为她得被开除了,寻思正好开始新人生。结果客人跟部长解释,是自己提前有事离开,不关她的事。
“有的时候我跟自己说,妈的,这样子天天伺候人,妈的,哪天去找个鸭子来伺候我。”阿简的一个同事加姐妹是天鹅湖一家酒吧的“超级VIP”,上12点到零点的班,每天下班准时去酒吧“放松”。
阿简跟着去过一两回。500块钱,从穿着不同风格服装的一排男孩里挑一个,让他干吗他就干吗,“可以猛灌他们酒”。灌趴下咋办?“趴下就趴下了。”
想了一会儿她痴痴地说,“妈的,要不是太贵,真想天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