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信念。

  “一个人的浮沉荣辱和成败得失,在宇宙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您怎么看待自己的一生?”

  “俯仰无愧。”

  “没有遗憾?”

  “没有,我觉得我对得起所有的人,对得起国家,对吧?”

  “对于人生,您有什么感悟愿与我们分享?”

  “我小时候读过陈独秀的一部书,《独秀文存》。里面有四句话:世界一战场,人生一恶斗。一息尚存,决无逃遁苟安之余地。我觉得人活着就是要求生存、求发展。为了生存发展,一要求知,二要创造。”

  平反后,年过七十的杨敬年决定要再工作20年。

  他给学生和青年教师讲专业英语,从70岁讲到86岁退休;又在国内率先开设发展经济学,编写教材、撰写专著、培养硕士生,把这门课程引入中国。他出版《人 性谈》探讨人性与各种社会制度的关系,提出世界一切动乱的原因在于两个根本问题:政治方面权力分配的不公平和经济方面收入分配的不公平,认为人性有善恶, 好的制度能让坏人变好,坏的制度则让好人变坏。

  1983年,我国首招博士研究生,75岁的杨敬年因超龄没有评上。到1994年退休,他共培养硕士生20名。

  杨敬年说,跟培养了几十名博士生、出版几十部专著,发表几百篇论文的教授相比,他真是自惭形秽,“然而我却是用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了”。

  总有人为他鸣不平,但他觉得“一个人的浮沉荣辱和成败得失,在宇宙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80岁时,杨敬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有人说这是作秀,他回答“你不了解我”。

  1998年,还在大学二年级的关永强听了杨敬年的一场讲座。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两小时中90岁的杨敬年始终站着,“这是一种老师对学生的尊重”。2004 年,为了解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的历史,关永强多次拜访杨敬年,“每一回,他都送我们到楼梯口,一直站在那里看我们走下去。那时他都96岁了,而我们只是很 普通的学生。”

  商务印书馆编辑宋伟说自己是“杨老师学生的学生的学生”。杨敬年为他们译过书、写过导读。商务印书馆出版巫宝三的《中国国民所得(1933年)》时,找不 到合适的人写序,“杨老为我们请到了陈宗胜老师,陈老师做过南开经研所所长,也是天津市副秘书长,以我们的能力是没法约到这样的专家的,这让我们非常感 动,杨老师总是特别为别人着想。”

  对于这些,杨敬年的“老门生”们早有感触。南开77级经济系的学生曾在一起交流,许多人都觉得杨敬年对自己十分照顾。“如果大家都这么感觉,那么杨先生为我们大家曾经是怎样的付出就一目了然了。”学生李忱说。

  “杨先生是我毕生的老师”,在美国的邹玲至今每周都要给杨敬年打电话。38年前,因为跟不上专业英语进度,她到杨敬年家中辞课,惊讶地发现自己70岁的老 师正在学法语,每周两次课,每天背单词。“难道你会输给我这70岁的老人吗?”杨敬年问,“以后有什么问题,欢迎你来我家,我会给你解答。”

  “杨先生70多岁学高等数学时对我讲的那句‘只要开始,就永远不晚’,不仅是我的,而且已经成为我儿子的座右铭了。”学生赵津说。

  “我说我有个自画像,你不要超过它”。杨敬年的自画像是: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冯友兰在《新事论》里说中华民族能够延续几千年,是因为有两个特点:一是把道德的价值看得高于一切,一是满不在乎,“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现在,108岁的杨敬年每天早起依然要背几首古诗词,他最爱杜甫,尤爱《秋兴八首》。每天晚上,他还是要听新闻,从《共同关注》到《新闻联播》。几个月前,牛津大学基督圣体学院刚颁给他一个荣誉院士的称号,以表彰其终生对学术的贡献。

  而当被问及如今思考最多的问题,杨敬年说:“我还是在想,中国的未来”。

  文/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王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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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敬年:百岁经济学家的“慢人生”

杨敬年在牛津大学的毕业留影
杨敬年在天津家中
杨敬年的部分著作,和英国格拉斯哥大学校长送给杨敬年的亚当·斯密《国富论》手稿

  杨敬年出生于1908年,或者换个更有历史感的说法,“光绪三十四年”。年逾百岁的他,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慢一拍”。

  上学时,因为家境贫寒,杨敬年不得不几次停学去工作补贴家用,直到40岁才拿到博士学位。1957年被划为“右派”,1979年才获平反,其间20年无法 正常教学。平反后,年过七旬的他开创了国内第一个发展经济学课程,直到86岁才正式告别讲台。90岁,杨敬年仍然没闲着,翻译了亚当·斯密的经典之作《国 富论》,至今畅销。

  2014年的第一天,记者来到天津杨敬年家中采访时,106岁的老人早就端端正正地坐着等在客厅里。他说我们来“晚”了:“以前我还能走,去年8月病了一场,就只能坐着了,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