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请不请你，关键还是要靠知名度”

　　与大湘西其他地域的传统信仰一样，主要以口耳相传的“天皇流教”也重师承。相对而言，有长时间家族传承的“祖传鬼师”较受当地群众认同。

　　近3天来，一直跟随师傅莫百坤在段家帮忙的“鬼师”刘东，2000年完成了爷爷的遗愿——18岁“迁阶”。“打小就跟着爷爷学这个”的刘东，在8岁那年爷爷过世后拜莫百坤为师，其实早在他“迁阶”的前两年，他就“全职搞这行了”。

　　“其实，是不是祖传只是一方面。别人请不请你，关键还是要靠知名度。比如说迁阶，我们这行没迁阶也能搞，只是知道的人少。迁过阶后知道的人多了，请你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3月29日(农历三月初八)，段周好“迁阶”的“大日子”。先前一天的雨水，伴随着持续约有17小时的“酬神”法事一块儿歇了。

　　早9点，当天的法事“跑八卦界”还没有开始，家住兰里镇锦江村(锦江河对岸)的高忠友(80岁)，便在段家院外临时搭起的“老君殿”后占得一个观看的好位置。而此时，老人对面，搭有“钟鼓楼”的田坎已经挤满了人。

　　被大家围住的是一块还没有灌水的秧田。秧田里，刀梯已被竖起，“火焰山”(烧铁制犁口的稻草堆)正冒着青烟，由间距大体相同的“标棍”划定的“八卦界”，在有油菜花香的空气中是一处带有几份喜庆色彩的平坦地，这是段周好即将面临的“关隘”。

　　秧田里的“玄机”并不被所有人读懂。有村民形容眼前的情景就像“不懂足球的人看世界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有村民说这是“可以的人”做的“可以的事情”。“就像一桌人呷酒，会呷的只会说‘搞就搞起个’，不会呷酒的就莫碰酒杯子，捧两碗饭算个。”

　　信与不信，或许是个问题。

　　结束先前一天“无所事事”的段周好，此时没时间想这个问题。上午10点半，伴随着密集的锣鼓声乐，他开始在“引渡师”刘东、莫华勇带领下跑“八卦界”、过“火焰山”、上刀梯……直到最后在“八卦界”中“轰然倒地”，“什么也没来得及想”的他，完成了从人世到冥界的“跨越”。

　　这是一个从未被漠视也很难洞穿的玄奇世界。就在手拿相机、摄像机的人追问赤脚走过烧红犁口却安然无恙的段肇忠什么是“雪山冰冻水”时，刚刚还抱着孩子绕“火焰山”转圈的家长们，正央求着“鬼师”们将自己的孩子带上刀梯……不远处，有大人、小孩哄抢贴有红绿花旗的“标棍”。刚刚还边缘清晰的“八卦界”，一时间便遁入无形……

　　当天被人背出“八卦界”的段周好，在“迁阶”仪式完成后的第二天便出了家门。

　　他的目的地还是福州，那是他打工7年的地方。自认为负担还很重的他，准备今年农历冬月回家，“那时候法事多，老爸一个人忙不过来”。而在他还计划待两到三年的打拼地福州，段周好只是段周好，没人知道他还有一个法名，“段法彪”。

　　仪礼

　　“迁阶”流程

　　D1：进场、铺坛、剪花旗

　　D2：5:00发鼓开坛，行法事。发功曹(请神)、造桥(修迎神路)、轧照(安置五方龙神)、结界(圈定法事范围)、迎神(迎接各方神灵)、传表礼(摆宴酬神)、开宵洞(开家中设坛地仙洞门)、保筶(向娘娘—傩母、牙牙—傩公讨筶)、搬八郎(诸神排位—搞笑打闹)、上表(发文书请示上仙)、和宵(戏谑宵神)、上疏(谢神)、打五花龙船(谢帮忙)、搬土地(请土地神两兄弟护佑丰收)、封宵洞(请宵神归位)、搬判官(请判官确认法事有效)、送神(请各方神灵归位)

　　D3：“鬼师”着飞衣号褂，佩牛角司刀，舞花旗，敲锣鼓，鸣鞭炮，整队入场。上钟鼓楼、坐老君殿、“下火海”(踩犁口)、跑界、嘌油火(过“火焰山”)、“上刀山”(爬刀梯)

　　链接

　　梯玛与梯玛神歌

　　处省域西北的龙山、永顺、保靖、古丈等四县，历史上因交通阻隔，缺乏与外界大规模的文化交流活动。梯玛是这里土家族的宗教祭祀人员，汉语称土老司，土家语则称“梯玛”。

　　在土司时期，“梯玛”不仅主持民间祭祀，还主民间诉讼、婚俗、纠纷、庆典等，同时兼施草医。“改土归流”后，“梯玛”的行政职权相应削弱，而逐步演变为单一的宗教职业者。专主民间祭祀活动，如解钱、许生、求子、渡关、还愿等。《梯玛神歌》便是“梯玛”在行法事所念唱的经词。

　　由“服兹妥”和“杰洛方安”两部分内容构成的《梯玛神歌》，亦是土家族长篇史诗。它以“梯玛日”仪式为传承载体，世代口耳相传。

　　2008年4月，湖南《梯玛神歌》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手记

　　麻阳“鬼师”与土家族“梯玛”

　　作为全国五个单一苗族自治县之一，苗族人口占麻阳全县总人口的76.8%。

　　因古苗族遗风至今多有留存，尤其是“言语侏缡”的先民土语，经常让初到麻阳的人不明就里。因此，说起在当地广为流传的本土信仰，很多人不自觉地就往“盘瓠”身上找根源。或许，这只是先入为主的错觉。

　　3月29日，在“迁阶”仪式完成之后，一直忙于为周围村民画“平安符”的段肇忠，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为我演示“三元将军”、“四元架靠”、“大君道”、“小君道”等双手十指打出的“要诀”。这让我想到了保靖县碗米坡镇的土家族“梯玛”向光权。

　　2007年5月，71岁的向光权曾为湖湘地理断断续续地唱过一段《梯玛神歌》。一辈子习惯独来独往的老人说，除用于“还愿”的“服兹妥”(土家语，汉字记音)，《梯玛神歌》还有用于“解结”的“杰洛方安”(土家语，汉字记音)。而“杰洛方安”如果翻译成汉语，便是“掐手施法术”之意。

　　另外，“鬼师”们所使用的法器，也多于土家族“梯玛”雷同。除司刀、牛角、竹筶外，还有宝印、“柳机袋”(土家族“梯玛”叫“八宝铜铃”)。当然也有差异，向光权珍视有加的“飞天骡马”(铁制)，段肇忠没有。而段肇忠制作的刀梯是36级，土家族“梯玛刀梯”却多为12级、24级或35级。

　　一直致力于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发掘、申报工作的麻阳县文化馆馆长黄军认为，自公元562年麻阳开始屯兵以来，尤其是清雍正年间的“改土归流”后，麻阳当地文化多受外来文化的影响，“其实就是一种杂糅的状态”。“因为同处湘西，在地缘的影响下，麻阳‘鬼师’文化与土家族‘梯玛’文化，即使不同源也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借由这次“迁阶”仪式，黄军有整理相关资料，并加以研究的计划，“还是想作为一个申遗项目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