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母亲 漂洋过海来爱我）

　　“苗苗，你又淘气！不晓得让着弟弟！杰杰，你也是个搅屎棍，没一个让我省心！”隔壁房里，听着母亲一边咳嗽，一边训斥着孩子，愧疚之情涌上我心头。唉，也真是罪过，年过古稀的母亲，ABC一个字母不识，却要远涉重洋来帮我看孩子

　　远近闻名的虎妈

　　小时候，母亲有个“铁匠”的外号，因为她管教孩子很严厉，脾气也很火爆。谁犯了错，母亲会请我们三姐妹每人吃一顿“笋子炒肉”（挨打），而且，还不许哭，哭了打得更凶，从老大到老三，人人有份，永不落空。那时候，母亲的生活压力很大，她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上世纪80年代，农家女要脱下草鞋穿皮鞋，考大学是唯一选择。那时，我在城里读中学，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母亲就送我去挤最早的公交车，晚上又步行去车站接我一起回家，风雨无阻。走在那条破破烂烂的路上，我无数次下决心一定要争气，但是，上了考场，我却发挥不好，失利了，父母不甘心，仍要我去复读。也许是我太想跳出农门了，父母的厚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结果，历史又一次重演了。

　　发榜那天，我一个人躲在屋后的晒谷坪里，点燃了一堆火，把书一页页地撕下，然后狠狠地丢入火堆。我不能再浪费家里的钱了，同村的女孩，有的只读完小学就失学了，而我却如此不争气。连续落榜，估计我已经成了村上的笑柄了。

　　我越想越伤心，越绝望，开始是无声地哭泣，到后来是嚎啕大哭，反正这里也没人。

　　正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一个声音大喝道：“有什么好哭的？天也没塌下来！你看村上，别人总笑话我没有儿子，我就说，两个女儿总抵得过一个儿子，按工分算，也吃不了多少亏！你又没有跛脚瞎眼的，以后前程总是有的。”旋即，她又蹲下身来，用粗糙的手背擦去我的眼泪：“妹子，回去吧，没有过不了的坎，妈总会护着你的。”我抬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母亲，居然会这样温柔。

　　后来，我发现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如失恋、失业、工作受挫的时候，母亲总是及时出现，用她的长沙俗语告诉我，“一颗露珠养一蔸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原来，一贯脾气火暴的她，其实还是睿智豁达的。

　　首赴美带大俩外孙女

　　日子悄然滑过，我随丈夫来到了美国。

　　老公首先是在餐馆打工，渐渐积累了一些资金，便开始自己开店。经济上略微改善后，他觉得一个孩子太孤单了，于是，快四十岁的我开始准备生二胎。

　　我很快就怀孕了，但好景不长，孩子在两个月的时候流产了。我哭得很伤心，母亲在电话里说，急什么急！40岁算什么！接着，她又来了一句俗语：“抓鱼养崽，都争不得硬气。妹子，千争万争，不与命争。”我恍然大悟，于是，振作精神调养身体。苍天不负有心人，没多久我又顺利怀孕了，但是，又一个问题摆在我面前。

　　毕竟年龄大了，大女儿还小，现在老公的饭店忙得不可开交，谁来照顾我及小宝宝呢？在美国，人工费很贵，而且他们特别讲规矩，比如说做到下午四点，绝对不延时一分钟，他们也绝不迟到。

　　这个时候，母亲挺身而出了。其实，母亲已经60多岁了，我虽不忍，但是也没有别的方法。眼看着大女儿读中学了，二女儿大了一点，母亲开始念叨着要回去了，做梦都是梦见老家。

　　我知道，母亲在这里很不习惯，过去在村里，带孩子出去转转圈，这个抱一下，那个抱一下，带人没这么累，聊聊天，时光也打发得快一些。

　　我们住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小镇，这里地广人稀，母亲不懂英语又不会开车，只能跟着我们跑，偶尔与镇上的几个中国朋友聚一聚，也不如在国内一般，自在逍遥。使用家用电器也费力，上面都是洋文，母亲连看电视都学了半天，还是大女儿帮她画好图，写好说明慢慢学的。而母亲又生性好强，哪怕是自己的外孙女，也不愿意老是喊她做事，偶尔大女儿帮她在电脑上找到一个好看的电视剧，她不会关机不会暂停，有一次，竟然看了一个通宵。这边除了中央四台，就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了，母亲的世界已经局限在那个小小的家里和店子里，实在是乏味得很。美国对于餐馆的管理非常严格，卫生条件要求很高，我们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的念头就是早点收拾完，上床睡觉。有时候，我知道她很想聊聊天，但是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闲扯，每每坐在旁边就打瞌睡了。

　　磕磕碰碰洋生活

　　正当母亲收拾行装的时候，我发现“大姨妈”迟迟未来，我也没多想。但接踵而来的呕吐和不适让我明白，我是又一次怀孕了。

　　于是，本来归心似箭的母亲，只好又留下，她的手续也办得很顺利，可以长期居留了。但是，住在一起久了，总难免磕磕碰碰的。

　　母亲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在美国不能随意打孩子，她觉得，孩子不听话，打两下没什么了不起。我们告诉她，假如大人都出门了，丢下孩子一个人在家，邻居可能会报警的，至于打孩子，更是美国法律不允许的，尤其不能打得鬼哭狼嚎的，一不小心，可能连抚养权都被剥夺。我们的一位朋友，就因打孩子惹上了官司。但母亲依旧不以为然，说我们几个姐妹都是打大的，都好好的嘛！

　　我没法，母亲每次打孩子，我就上前拉开，有一次，母亲生气地说，管天管地，没看到管打细伢子的，再拦着我，我就不干了！辛辛苦苦带孩子还要听你的空话！说完，她冲进房里清东西，我好说歹说，才留住老人家。不过，母亲有时候还是偷着责罚一下孩子，嘴里还要嘟囔：“谁说打不得？这是什么狗屁王法咯！”经过这一次冲突，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动静来就行。

　　后来我们换了大房子，有了小院子，这下母亲喜欢了，可以种菜了。没多久的一天，警察突然找到我们店子里来了。原来母亲在院子里烧草木灰做肥料，烟雾腾腾的，惊动了警察，母亲又不会英语，比划半天也讲不清。我们心情特别紧张，作为新移民，我们当然不想有什么是非。好说歹说，终于把警察打发走了。

　　警察一走，老公忙不迭地跟母亲说：“这里不能这么搞，您老人家下回千万莫烧柴火了。” 母亲一肚子火爆发了：“凭什么啊？我在自己院子里烧点火也碍着谁啦？在这里，真的是到处不自由！”老公说：“这是美国，不是中国。您那一套行不通的。”母亲吼道：“那我就不信了！警察也不能不讲理！我哪里做错了？你们还都来怪我！”

　　老公的话音也高了，“不是啊，您在这里生活就要守这边规矩！”

　　母亲更来气了：“哪个要我过来的？”接着，她的眼圈红了，开始流泪：“你们以为我愿意吗？在这里，一点味都没有！种点菜，还不是为省钱。”

　　事情的结果还是以老公赔礼道歉而告终。但母亲很固执，白天不能烧，她就半夜悄悄起来烧，然后得意洋洋地告诉我，有了草木灰，菜会长得多么好。

　　我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庆幸她运气好。

　　锻炼身体再返美

　　时光飞逝，一眨眼，小儿子也满4岁了，大女儿离家读大学了，母亲每每在电话里对小妹说想家，正赶上婆婆80大寿，老公决定带母亲回去看看，临行前，他给母亲买了返程机票，并说，欢迎她随时回来。母亲很欢喜，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喜滋滋地整理行李，盘算着要到哪些人家里去，要送礼给谁，并说还要与村上的老朋友们一起去旅游。老公悄悄对我说，看样子，这次她回去，可能不打算再来了。我没有回答，内心很矛盾。我既盼望母亲能够继续留在美国，助我一臂之力；但另一方面，母亲回长沙，那是如鱼得水，会快活很多，虽然在美国她也能够享受天伦之乐，但毕竟太辛苦。

　　母亲回国后一直住小妹家，小妹告诉我们，这几个月，母亲除了四处走亲访友，就是忙着去做免费的理疗，那都是一些卖保健器材的小店，为了推销产品，让老人免费体验，实际效果可以说聊胜于无。但是母亲比上班还积极，偶尔天气不好，小妹劝她不要去，反而被骂了一顿。

　　那天，我打电话回去，劝妈妈多休息，她回答：“我还不是想把身体搞好了再来帮帮你，看你累得造孽！”

　　握着电话，我泪如雨下。

　　倾诉： 桂秋

　　年龄： 47岁

　　职业： 家庭主妇

　　整理： 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