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只脚踏进石准中学,另一只脚就踏进了重点高中。”蒋平“骄傲”地解读这些数字,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46岁的蒋校长个头不高,走路摇摆但步伐轻快。他极少待在办公室,习惯不停地在校园里巡查。他在这里整整待了25年。

  初三学生正在进行队列训练,看到歪歪斜斜的身影,蒋平大吼一声,“前后左右都看齐”,一下子吓到了学生,队伍更加杂乱。校长自己也被逗乐,眯着眼轻柔地看着他们。

  超高的升学率,为石准中学赢得“耒阳乡村第一名校”的美誉,同时也带来一些奇事,比如城里学生“逆流”下乡。

  像很多地方一样,耒阳很多乡村中学生源流失。《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走访过当地两个乡村初中,现在人数都在400名左右,而高峰期曾有上千名学生。部分乡村中学只剩下100来名学生,濒临倒闭。石准中学的生源却是逆向增长,2016年达到699人,其中近300名是耒阳城区或外乡的学生,都是慕名转学而来。甚至有当地教育机关的领导,都想把子女送过来就读。

  谈吐大方的初二学生谢虹来自耒阳城区,除了洗澡不太方便,她基本适应了乡村学校的生活。她还说这两年成熟了很多,比如喜欢的偶像从TFboy变成了张杰。前段时间她手臂受伤,休养了好几周,学习成绩受到影响,“好烦”。

  小学毕业没有考上理想的城区中学,父亲谢来成——耒阳城区一名包工头,带她到石准中学的理由是,“管得很严,学风很好”。

  初二的柳敢(化名),上个学期还在城区上学。对比之下,他更喜欢这所乡下中学,因为“班上的同学上课时不吃东西、不睡觉、不讲话”。

  班主任老师文军听家长说柳敢以前经常上网玩游戏,转到石准中学后,“表现可以”。由于寄宿生实行封闭式管理,且禁用手机,从周一到周五,柳敢不会再为网游分神。

  “是爸爸建议我转来的,城里民办学校每学期花费近1万元。到这里来读书,花钱少多了。”柳敢的同学王康(化名),之前在耒阳城区的一所湖南名校的耒阳分校上学。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在文具厂上班。

  “每年招生季,原来是我被逼得关机,现在石准中学的蒋校长也学会关机了。于是有些家长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耒阳市教育局局长欧阳华耕幽默地说,“蒋平才是耒阳最牛校长。”

  为了进入石准中学,有人选择“曲线救国”。石准完小和石准中学相隔一片田野,毕业生对口直升石准中学。于是很多家长早早地把孩子送到这所小学,导致这里生源爆满。

  课间操音乐响起,石准完小672名小学生就迅速挤入唯一的一个篮球场。伸展运动时,一只只小手甚至“绞”在了一起。这是校长陈小春的心病,“尤其是下雨天,走廊护栏上,密密麻麻趴满了孩子”。

  但石准完小的生源数量还在持续增长,其中20%来自“计划外”。为此,今年六年级被迫新开一个班。

  家长“陪读”大多发生在城市,如今在远离城区的石准村居然也变得非常普遍。村民闲置的农房也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学区房”。“你看学校周边的农居,基本上没有一间空房子。”陈小春指着校外一排房子说。

  ◆“解码”石准中学

  石准中学20年来没搞过重点班,所有学生平行编班,把中等生带好,带动后进生进步;注重农村学生成长发育特点,初一形成学习习惯,初二紧跟学生思想,初三全面发力

  即使经过几轮“左冲右突”,办学条件有所改善,但仅从外观看,“耒阳乡村第一名校”着实简陋。

  化学老师尹云瑶刚到石准中学时,全校仅有几个水龙头可用。后来学校花钱请人打井,但由于附近煤矿采煤导致地下水位下降,钻头打到72米才沾到水。可是没有几天,水又没了,校长只好叫人接着往下打。

  教工宿舍也比较紧张,这位来自株洲茶陵县的外地女教师,在潮湿的一楼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指着脸上的痘痕说,“湿气太重,现在都没好”。

  事实上,直到去年新宿舍楼建成,寄宿学生才彻底告别打地铺的日子,改睡铁架子焊成的上下铺。每间宿舍16张床,并排连在一起。

  学校至今没有标准运动场。两个篮球场,一根单杠,一条200米长的黄泥跑道,就是全部的体育设施。不久前学校举行运动会,跳高项目就在水泥地上举行,跳杆旁边铺床海绵垫子,外加几块海绵板子作防护。其中一个篮球场,因为太靠近山脚,夏天晚上禁止学生进入,怕被下山的毒蛇咬伤。

  课间休息时,精力旺盛的学生纷纷聚到单杠底下比试。围观的学生,一边啃着辣条,一边大声起哄……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小胖墩。

  简陋的办学条件,傲人的办学成绩——不少同行带着问号过来参观,希望破解“石准现象”。

  “大部分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石准中学副校长张世能描述参观者最后的心情,“要说秘诀,恐怕校长本人就是秘诀。一位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

  教育局局长欧阳华耕在分析“石准现象”时说,这个学校在教改、管理等方面并无特别之处,靠的就是教师敬业、班子团结,此外还有很好的办学传承。

  乡村老师流向城市,成为乡村教学质量下降、驱动乡村学生进城的导火索。耒阳近年来招考了许多老师到城区工作,不少乡村老师视为千载难逢的进城机会。而在石准中学,曾经连续两年无人报名。

  教师34名,平均年龄37岁,其中3名高级教师——他们是蒋校长的命根子。为留住这支平均月薪三千多元的队伍,蒋平想了很多办法。

  他推行民主化管理,教师通过教代会参与学校事务。教师宿舍安装空调的问题,在今年教代会上再次提出,他表态说,“空调不是梦,明年一定装”。

  考虑到农村老师课时量大、家庭负担较多,他对撰写教学论文、课题研究不作硬性规定;成立教师家庭保障小组,协助教师办理婚事、丧事;他还设立教职工年度教育教学奖,使他们意识到,只有保持石准中学的办学水准,才会有尊严……

  很多教师本身就是从石准中学毕业,部分还是蒋平的学生。值得一提的是,1968年建校至今,石准中学每个班级按顺序编号,从未间断。蒋平29班,数学老师文军52班,语文老师刘立峰98班……在这些走上讲台的学生眼中,蒋校长,还有前几任校长,都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学校领导不空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这个中学的副职干部从优秀教师中产生,校长都是从本校产生。这既让年轻老师看到希望,也让良好的校风学风得到传承。

  “当校长12年,优点是责任心强,在民主管理、身先士卒、经费管理上做得还可以。缺点是理论水平不高、思维不够敏捷。”蒋平这样评价自己,他认为稳定师资队伍最重要的还是尊重和激励老师。

  尽管连教育系统都有不少职工把子女送来,这所乡村中学的成绩还是招来“不同看法”,被认为“只会搞应试教育这一套”。面对质疑,“理论水平不高”的蒋校长,在一次教育会议扯开嗓门说,“我们只遵循乡村教育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