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编辑/ 白郁虹
近日,《金陵十三钗》将以杜比7.1环绕声版进军奥斯卡,正在北京三环内一家幽静的混录棚中进行《金陵十三钗》后期声音制作的陶经,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影片开场,雾中的南京给人以窒息恐惧之感,而我们的访谈也便从“雾中的南京,雾中的子弹”说起……
他被称为第五代电影人的“耳朵”,更有着“中国电影第一录音师”之称。他是张艺谋、陈凯歌的 御用录音师,也是曾经和他们共同战斗在北京郊外朱辛庄的电影学院78届同窗。作为中国电影的参与者与见证者,录音大师陶经1988年首次参与音响工作的电 影《孩子王》即获提名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录音。随后,凭借陈凯歌执导的《荆轲刺秦王》、张艺谋执导的《英雄》两次荣获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录音奖。在国际奖 项方面,陶经以《摇呀摇,摇到外婆桥》获美国电影金片盘奖声音设计奖及戛纳电影节最高技术奖。2008年,在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5个月时,陶经临危受命, 被张艺谋急速从电影《功夫之王》澳洲片场召回起用,担当奥运会开闭幕式音效设计。
“我希望给予观众的是全世界电影里没有出现过的声音。”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跟张艺谋合作了这么多年,创作了一部又一部经典电影,《金陵十三钗》是你们俩合作的真正意义上的战争片,您认为影片最具创意的是什么?
陶经(以下简称陶):电影每年都在制作,要出奇,不光影片内容,还有画面、声音,都要带给人新意。单从声音角度,复制美国大片枪林弹雨的已经很 多了,那怎么在这种战争类型片里出新意?大雾在很多电影都被虚化,张艺谋和我一再强调影片一上来就要不失时机地抓住观众。影片一开始,大雾里有喘息声,我 是南方人,对南方的雾更有想象,像毛毛雨一样的雾打在脸上应该是有沙沙的感觉,但这种沙沙的声音很难录到。我们就想办法做各种各样的实验,让各种声音混合 起来,让它成为一种密集的沙沙声,让人感觉窒息,感觉永远跑不出去,永远不知道雾中会碰到什么人,哪条路是对的,那是一种恐惧感。在这种场景下,声音会变 得灵动起来,观众会感到闷闷的气氛。
还有支撑大雾的声音是什么?是一种枪炮声,细心的观众会听到里面有女人的惨叫,我放的声音特别小,只是一种感觉,否则会破坏意境。这次用了杜比 7.1环绕声,所以声音的方向性更加清晰,方向性多了,观众不知道枪从哪儿打过来,这种闷闷的降了很多调子,好像从地底下发出的声音,让空气像是凝固起来 一样。
记:还有雾中的子弹,令人有窒息之感。
陶:是,我们一直在反复实验做雾的声音,要做到神奇又要好听,又要特别符合人物当时的情景。到最后,我想起雾中的子弹,滚烫的子弹穿过湿度很大 的雾会是一种什么声音?大家都有这样的感悟,任何一个发烫的物体,如果碰上水,一定会发出“哧”的声音。发烫的子弹在湿漉漉的雾中穿行也一样,那种脆弱的 声音,可以很慢,但一定要有方向,要有一种记忆的感觉。我希望给观众的是全世界电影里没有出现过的声音,《英雄》也好,《十面埋伏》也好,《黄金甲》也 好,我对自己都是这样的要求。
记:片中观众印象深刻的还有国军残兵为营救女学生,排成一列纵队向坦克冲锋,一个又一个队员被射倒,影片在特技、镜头、音效上是怎样相辅相成的呢?
陶:观众反馈比较多的就是敢死队,慢镜头,冲向坦克,从雾中出现,一一被击破,最后一名士兵很准确地将坦克炸毁。那个时候,声音一定要做得让观 众感觉敌军坦克子弹打到中国军人身上时那种残酷的暴力,每个声音都很长,很大,甚至能听到打碎了骨头的声音,还有身上物品满处乱飞的声音。这是我们第一次 在国内制作杜比7.1环绕声,也是首部由中国内地团队采用杜比7.1环绕声进行混音制作的影片,我们做得非常仔细,效果特别好。它能体现各种各样有分寸的 爆裂的声音。杜比7.1环绕声给了我们很多的可能性,有一些是用声音来描述一个危险的可能性,这是其他电影里没有出现的情况。比如两个女孩子和约翰躲在一 个锅炉里,在锅炉里是暂时安全,但危险依然存在,整个锅炉空间怎么去展示?这也是做声音的任务,并不是有对白就完了,每一声的爆炸声都引起锅炉的振荡,要 把这个场景做得特别真实,一声爆炸一个晃悠,危险都依然存在。
“得奖的事不能有功利心,如果一个人老奔着结婚去,那爱肯定有问题。”
记:雾,雾中子弹,玻璃被击碎,其实都有一种暴力美学的色彩,您怎样将战争的残酷与暴力美学的节奏感通过声音特效表现出来?
陶:《金陵十三钗》真正意义不是做一部战争电影,而是用独特的视角阐述人性光辉、人性的救赎。人类救赎是很美的东西,怎么在战争、在普通的声音 中发觉一种美。有雾的那场戏,就像一个人的记忆,在见证者的记忆中,对最危险时刻的记忆可能一直在变化,因为从感知上说,人对一段时期的记忆是不确定的, 张艺谋和我的感受都是要对这点记忆做一些变形,比如雾中的子弹,美当中的一种残酷,一种威胁。
大家印象深刻的高速子弹穿过那么美丽的彩色玻璃。玻璃的选择我们就做了四五种,玻璃做得不高级了,脏了,都被我们否了。玻璃的尾音特别好听,战 争中被击碎了的玻璃窗,子弹打中邱月英,就是女孩抢厕所的那一段,那么美好的生命突然消亡了。包括鲜血像关不住的自来水龙头一样喷射,其实残酷性就在这种 美中体现。
还有教堂强奸那场戏,书娟被两个日本兵压在地上,到最后她已没有力气,这时候李教官作为狙击手打过来的那两枪,书娟对这两枪的记忆一定是美丽 的。李教官第一枪击碎了玻璃边,我让动效部门找一块质地最好的玻璃,声音很清脆地回荡在教堂。第二枪是穿过窗户的慢镜头,玻璃被击碎的尾声中我加上了很多 风铃声,然后是女孩的特写,美好记忆中最危险、最残酷时得到的一种解救,就是这两声枪响。
记:一方面体现美,另外一方面是残暴,实际上要体现它的残暴?
陶:暴力美学早就有了,只不过近期昆汀·塔伦蒂诺电影里会大量体现这种东西,其实暴力美学是一种批评态度。这里的美,这里的好玩,让人感觉是一种欣赏,其实它是在批评一种残酷,一种暴力。
记:《金陵十三钗》正在申报奥斯卡奖,其中两项是关于你的最佳音效,最佳音效剪辑,你觉得前景如何?
陶:得奖的事不能有功利心,如果一个人老奔着结婚去,那爱肯定有问题。先去爱,把最自然的部分展现给对方,把创造力带进这部片子就好。现在只是 报名,到了被提名还有一段距离,到了得奖,更是一种运气。全世界的奖项里,所有得奖都不是一种必然的结果,都是运气,《9·11》拿了戛纳电影节金棕榈 奖,就是在那个结骨眼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包括1995年戛纳电影节获奖的作品是埃米尔·库斯图里卡的《地下》,也是南斯拉夫战争打得如火如荼、全世界焦点 都在那儿的时候。所以,不要迷恋某一个奖项的公正,背后一定有很多因素和机遇的东西。张伟平能够报我这两个奖项我已经很高兴,说明他非常重视这一块。我高 兴的是可以让这部电影的声音有一点创意,雾,雾中的子弹,子弹击打玻璃窗的声音,还有小女孩在雾里被救。救赎嘛,我们有几次讨论都想把《金陵十三钗》英文 名定为《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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