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地区”,照样能闻到工厂排出的废气
莫俊现在的家,在“地区”。
在娄底由一个镇,变成地区、市,再发展到今天48万人规模的城市的同时,莫俊由他的童年,而少年,而青年,而娶妻生子,而中年。莫俊自出生至今,一直生活在这里。“我见证了这座城市的成长”。
莫俊原先计划在沦为城中村的涟滨村他父母的房子附近自己盖栋小楼,但涟钢散发出的一年不断的刺激性空气让他打消了那个念头。
莫俊是1995年认识他妻子的。当时,他已经在涟滨乡政府工作,他妻子在乡政府对面的一个国营商场做营业员。
他们是在一家卡拉OK厅认识的。1995年唱歌的卡拉OK,莫俊印象中是没有包厢的,大家在一个大厅里唱,唱一首歌给一首歌的钱。他们见面的那天,莫俊的妻子在朋友做服务员的卡拉OK厅里玩。莫俊和朋友走进去的时候,他妻子和朋友停止了唱歌,并且,他妻子准备要走了。
“莫走咯,干脆留下来给我当老婆算了。”莫俊说。
莫俊认为他当时是认真的,但他妻子认为这个人有些流氓,还是走了。后来,通过他妻子的朋友,莫俊知道她原来就在乡政府对面的商场上班。
这是莫俊第二次恋爱。时隔多年,他回忆第一次见面时的冲动和大胆是因为觉得妻子“身材好,脸也长得好”。
莫俊的第一次恋爱,因为母亲的坚决反对而终止。这一次,他较早地知会了他母亲。把妻子带回家见母亲之前,他对母亲说“你要是看上了,我就把她娶回来”。
让莫俊高兴的是,他母亲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儿媳。
1994年,莫俊因为他在计生局工作的姨父的信息,而成为政府职员。他现在住的长青街娄星区政府院内的房子,就是姨父卖给他的。虽然常年也能闻到不知是涟钢还是另一家大企业排出的废气,但相对涟滨村来说,气味淡多了。
“某氏,己酉七月生。癸酉春,为五斗米入衙成吏,嘘叹自许米奴,终不肯摧眉折腰以事权贵,居鲍鱼之肆而拒染其臭……”这是他百余字的自况小文,他请人用古篆书写了,裱在客厅。
他的书房,书架上放着一张20多年前他贴在方形泡沫上的波德莱尔的照片。
这张面容阴暗,但双眼有神的照片是印刷品。照片底部,是波德莱尔的名句:“给我以土,我把它变成黄金!”
乐坪大道,“这是个没有图书馆的城市”,“我们人人都是靶子”
莫俊是上世纪90年代初接触到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刚看到波德莱尔的时候,莫俊很“震惊”,“这也能够写啊?我看到他写的他那个时代的颓废,阴暗,腐朽和冷漠,感觉和我所处的环境差不多。”
作为一个内陆省份的非省会新兴城市,数十年来,它的繁荣是因为它不断被输送到外地的煤、铁和其它不可再生资源。相对贫瘠的,是这个城市的文化。
“这是个没有图书馆的城市。”莫俊说。莫俊指的是娄底没有面向全体市民开放的公共图书馆。十多年前,莫俊通过熟人的关系,在涟钢的图书馆办了个借书证。
过了会,他又补充,“相当长时间,这里只有新华书店,曾经有过三两家小书店和旧书店,但都关门了。”
莫俊说,他以前在书店能买到的诗集是贺敬之的、郭小川的、李瑛,“都是歌颂的”。莫俊认为,波德莱尔帮他打开了“认知世界的另一个通道”。因为波德莱尔,莫俊把他1995年之前写的主题与贺敬之、李瑛等人类似的诗歌(全都)给烧了,同时差不多断了和同城其他舞文弄墨的朋友们的交往。
“从本质上讲我是孤独的,有段时间我感到非常孤独。”莫俊说。
莫俊的孤独因一个叫夏宏的娄底人的短暂归来而得到暂时缓解。夏宏的家也在涟水边上,与莫俊父母家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
1997年12月,娄底市作协的茶话会,邀请了久未参与类似活动的莫俊。莫俊“碍于面子”,参加了,会上和一个叫夏宏的年轻人认识了。
在北京呆过数年的夏宏带回来一些后现代的书、电影和音乐。2000年夏天,夏宏在娄底乐坪大道开了个叫书吧的场所,可以看书,听音乐,看电影和喝酒。“我在这里第一次看了平克。弗洛伊德的电影《迷墙》,还有《罗拉快跑》,还有很前卫的音乐”。
莫俊参与了那个书吧的装修,他们把墙壁刷成黑色,把莫俊废弃不骑了的自行车的龙头和轮胎拆了下来挂在墙壁上。
然后,莫俊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们做了两个行为艺术。
一个叫活靶。莫俊光着膀子,身上画着靶子,让围观的人瞄准靶心投掷蛋壳、菜叶、果皮、等垃圾。
另一个行为是活埋。夏宏躺在地上,大家拿身份证、暂住证、结婚证、准考证等各种证件堆在他身上。
“活靶的意思是我们人人都是靶子;活埋的意思是我们每个人都按各种证件所要求的那样活着。”
夏宏在娄底一直呆到06年才又长时间地离开。因为夏宏和此后网络在娄底的纵深渗透,莫俊与娄底以外的诗歌朋友和生活有了密切的交流。
“新的地方的漂泊和尴尬,我受不了”
“你一直处于边缘的状态。从来就不会成为一个中心。”夏宏这么说莫俊。
夏宏在娄底短暂地呆了数年后又离开了,现在北京某企业做内部刊物的编辑。
现在和莫俊交往较密切的1987年出生的青年某也准备离开娄底去广州或别的地方。
还有其他气质曾和他相近的人或离开娄底,或气质终有所改变。
莫俊搬了数次家。每次,都没把他贴在泡沫上的波德莱尔的相片落下。
外地来的,气质接近的朋友,他会把他们领回家,让他妻子做满满一桌菜。
他的脾气,据他自己说,婚前是蛮暴躁的,婚后,生了小孩后,才表现得较为温和。
“他除了市侩些,别的都很可爱。”他这么评价他的一个外地朋友,并不因朋友的缺点而将其疏远,提到名字时,还显得非常亲密。
因为单位组织的旅游及与朋友的交往,他也每年都会在外面呆几天,虽然对娄底有着种种近乎抱怨的看法,但他还是离不开娄底。
他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从没有离开娄底的想法或念头。“就是在外面住几天都不安。”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的是前几年去江西婺源,别人沉醉于油菜花不思归,他却心神不定,“一到娄底,那种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我的心立马就安宁了。”
莫俊写过一首关于龙虾的诗,说他回到娄底就像龙虾回到臭水沟样的“安然”。
“我依恋这个城市。”莫俊说,“不是依恋这个城市的哪种特性,而是因为它是我熟悉的,这里能使我安然,自然,不显得尴尬。新的地方的漂泊和尴尬,我受不了。我的根只能在这里。”
莫俊的孤独和他对这个城市的厌倦与依恋,更多的是展现于他的书房。出了书房,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或特别的欢喜。
莫俊是他家里第二个起床的。第一个起床的是他15岁的儿子,他要去上学,每天6点45左右就会起来。莫俊一般是早上7点30左右起来,他妻子因为没有工作,会睡到8点后再起来。
莫俊和他儿子更像是哥们。3月7日晚,他的儿子捧着碗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吃饭,他走过去说今天家里有客人,让他快点吃。
“我知道,你是想跟我说快点吃完,哪里凉快呆哪里去是吧?”他儿子说着,很快扒干净了碗里的饭,然后闪进了自己的房间。
莫俊从没要求他孩子努力学习,“我不要求他成为什么栋梁之材,我只要看到他露出那种灿烂的笑就可以了,那么健康,那么干净。”
莫俊经常能够看到很多孩子的健康的、干净的笑,他家前面三四十米的地方是一家幼儿园,每天早上从7点到10点,陆续有小孩被家长送到那里。
这个为五斗米而入衙成吏的前计生办、现拆迁办的公职人员每天都会在他家阳台上的卫星接收器旁边站一会,站的时候,他的眼光是居高临下地望向幼儿园门口的。“我早上起来经常会在阳台看一下他们。他们很可爱。”
他们,指的是幼儿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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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莫俊诗一首)
湘K07212奔驰在潭邵高速公路
以105迈的速度
从长沙到娄底自东往西
正是黄昏时刻
我散漫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有一段时间我在思考
105迈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也追不
上落日的
天色就这样慢慢地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