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的家乡是个充满愁绪的地方”
在细毛家屋场,刘姓和另两个姓是小姓,毛是大姓,毛晨雨注意到,在细毛家屋场,公共事务做决定的,是毛家。
毛晨雨细心地观察和记录他乡亲们的一些细节。
毛晨雨第一部拍他的乡亲们的作品是2004年的《细毛家屋场甲申阴阳界》。
“我觉得我的家乡是个充满愁绪的地方。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重新地‘回乡’。要知道,出门在外接受所谓高级文化改造,过着不同的生活,思考着人世间各种愁绪事物的作者们,要真正回乡是多么的艰难。我毕业后一直在努力尝试着获得机会回乡拍摄,熟稔的人情、土地,洞庭的鱼虾和蚌壳精灵,哪一样不曾梦中与我唱歌。”2年前,毛晨雨接受采访时这么提及他的家乡情结。
曾在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短暂工作过的毛晨雨回到家乡拍他的乡亲们时,被他的乡亲们认为是“落难了”,所以才回到老家。
毛晨雨是带着他的摄像器材回到细毛家屋场的。有意思的是,乡亲们一方面认为毛晨雨“落难了”,一方面又因为毛晨雨的摄像器材,认为毛晨雨还有着某种通往权力的通道,认为他还是电视台的,对毛晨雨保持着敬畏之情。
但毛晨雨更进一步接近和深入他乡亲们所处的社会,则靠了他家在地方上的影响以及他很大方地分发出去的香烟。“他们觉得我这样的家庭不会出卖他们,做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所以,在《神衍像》里,他的镜头能够对准一伙骂骂咧咧的赌徒,能够对准念着各种口诀的买码的。
“也许爷爷、父亲拥有巨大的神,可使他们的灵魂和精气往返于另一个世界”
毛晨雨说,离他家一公里左右的一段长坡是传说屈原曾住过8年的相公岭。但他对此表示怀疑,“中国人喜欢说8,说不定根本没有8年,或者只是路过,但后人夸张说他在那里住过。他路过那里,往南就到了汨罗,就跳江自杀了。”
相公岭的旁边,是草鞋岭。“我大学时候看过一个故事,抗战的时候国民党的一个营在那里战到只剩一个营长。”关于抗战,毛晨雨拍得不多,从他有限的采访过的老人处得知,他们镇是国军和日军在长沙会战时来回争夺的战场,当时,老百姓都跑掉了。
“我没有下意识关注过抗战的历史,我关注的是什么,我关注的是农民和土地的关系,农民和信仰的关系,我关注的是像我父母亲那样的农民他们的文化资产。”毛晨雨解释,“虽然我是农民出身,但最开始我是以知识分子的身份俯瞰农民,最后发现,我所看到的农村和之前设想中的农村是不同的。后来,完全融入农民,你看到的东西又不一样,作为他的一个元素,我有时候讲话就觉得我代表的就是农民。”
经历过多年逃亡生活的细毛家屋场人在日军投降后回到家乡,毛晨雨在细毛家屋场的老乡们听到的唯一英雄故事,是一个叫毛旭初的老爹爹打死一只豹子(小老虎)。根据描述,毛晨雨觉得那应该是一只小老虎,后来得到证实。“老虎的儿子就是豹子嘛。”一个老人告诉他。。
给他讲述这个故事的,是毛旭初的表姐刘娭毑。
刘娭毑和这个故事都被毛晨雨剪进了他的电影《神衍像》。双目失明的刘娭毑在面对镜头讲述这个往事时,让毛晨雨觉得她好像亲眼见过一样。“她七八岁就眼睛瞎了,奇怪的是她讲她听说过的事情比见过的人讲得还要逼真。”
毛晨雨将打死的这只小老虎,引为细毛家屋场的“图腾”。在《神衍像》里,他亲手做了个小老虎拿到和父亲挖出的窑里烧了。让他遗憾的是,因为技术不过关,小老虎的身上有裂纹。
之所以要在《神衍像》里出现窑和烧制陶,是因为毛晨雨考证到他们细毛家屋场的毛家历代都是窑匠。但是,包括他父亲这辈人在内,已经有几代人没有以此为生,窑匠的手艺几近失传。
让毛晨雨还感到不安的是,他父亲和爷爷都是传说中的水神杨泗(即杨幺)的专职神,也即灵媒,但他并没有接过父亲衣钵的打算。“我一直想象着,也许我的爷爷、我的父亲拥有巨大的神,可使他们的灵魂和精气往返于另一个世界——一个狭长、扁平、薄得像片树叶、可能无限伸展、无限蔓延的空间,应该是一个像夜雾一样的形象。”
在《神衍像》及其他作品中,他父亲作为一个灵媒多次与他的搭档一起扶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