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剪纸浑朴热烈粗犷，南方的则灵秀细腻神秘，很大的差别。这与地理位置有关。北方一个村子能看到另一个村子，地势一马平川，所以北方人性格相对开阔豪爽，做出来的东西粗犷热烈。南方不一样，地势七弯八拐，山重水复。凿花里有些图案，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像凤凰，会剪神话、戏文故事，北方也有，但主题会更明确，南边就隐晦神秘些。
朋友：凤凰扎狮子头的聂胡子，“美髯公”；西江打真银的宋伯林
实际上，这是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
那个家住在湘西凤凰“团鱼脑”，扎纸扎得极好的聂胡子，前几天还来过我家。他每次来都要给我带菌油，扣肉一包，梅干菜一包。我一定要在家里留他吃一顿饭，他不喜欢在外面吃，在家里吃饭是最高等级的。如果我去他家，他一定会做好吃的血粑鸭(湘西土菜)招待我。有一次我们出版社的人全体到他家，那天下着雨，他拿出一筐橘子，请我们大家吃。我们就像走亲戚一样。
我叫他扎狮子头的“美髯公”。在我认识的民间艺人中，数他形象最漂亮，宽额头，直鼻梁，浓眉美髯，在古装戏里，扮个绿林豪杰或是武林大侠可谓恰如其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在凤凰帮他儿子开的藕煤厂守煤，还是开染坊的刘大炮告诉我有这么一个人。一开始，我准备把他请到长沙，买好纸和篾，先扎来看一下，结果他当场就开始扎起来，而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整整扎了十八年。他扎的狮子头，外观漂亮生动，经得起摔打，连外省的都来请他扎。最近，七十多岁的他，手开始打颤了，我准备协助他把自己的那本纸扎书写完。
我还给另一个好朋友宋伯林编过一本书。1998年夏天，我特地去贵州凯里寻访苗族银匠，在雷山县的“千户苗寨”西江镇转悠了大半天，没有找到一个打真银的，全是白铜。后来打听到东引村有位宋伯林师傅还打真银。他家住在西江镇北端的山顶上，沿着弯弯的石径使劲往上爬，累得我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到他家。
宋伯林是个典型的黔东南汉子，精干健硕，也是个能工巧匠，不仅会建房子，银饰活儿也做得精湛。我在他家住了好几天，拍了一些银饰照片，还拍了他打银的全过程。他一边演示，一边介绍，让我很感动。回来后，这本《民间美术绝活儿·雷山银饰》的书很快出版了，我寄给他，他高兴得睡不着觉。等到第二年，就有不少外国人拿着这本书，千里迢迢找进山里，买银饰。后来我们经常书信往来，2000年时，我收到他的一封信：“我们西江在11月17日就过大年，政府拨款建设了一个大芦笙场，要求各地都来参观，到时你有空就前来跟我过个年，看看我们地方的芦笙节如何，好吗？”可惜，我没有去成，至今仍是一件遗憾的事。
2001年，我在北京举办一个大型民间艺术展览，邀请他来，他欣然应约，提出一个要求，要带着他的爱女来，想看一看万里长城。我立即答应了，只是希望她来时，能带上一套齐全的苗族绣服和银饰。结果，她女儿真是盛装出现，满身银饰，丁零当啷，那可是在北京长城饭店里呀，来宾将他们父女俩团团围住，带去的银饰一售而光，全是大使馆的人来买。就连他女儿胸前那个漂亮的银压领，也被一位女士看中，软磨硬缠买走了。回去之前，我陪他逛了长城。可回去不到一个月，却接到他儿子打来的电话，父亲去世了，脑溢血。弥留前说，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长沙的左老师。
西江的宋伯林走了。雷山还能找到一个踏踏实实打真银的银匠么？——实际上，这是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
一个图案：湖南靖州，河北武强，郑州巩义
“三鱼共头”，这个图案从汉到清，从南到北
我的主攻方向是民间美术图形研究，找到一个奇特的图案我最高兴了。因为民间美术都是靠图形传播，不像民间文学，靠的是写，唱。
有一个“三鱼共头”的图案，第一次发现，是在湖南靖州飞山村考察侗族文化时，在一个石础柱上找到的，不知道什么含义。后来到通道县，一个叫张柏如的民间文化学者告诉我，这是一个部落联合的标志。三个部落是三条鱼，共一个头目。表示三个部落和平共处。三个部落分别是佬，坦，绞。不久云南的朋友寄来了一幅剪纸，正是三鱼共头的图案，但还是显得很孤立。直到冯骥才先生告诉我，河北武强发现一个年画上也有这个标志，三鱼共头，跳出水面，上方有轮月亮，叫三鱼争月。发现的经过也很有意思，那里有两兄弟，老屋房顶上有一批木版，破四旧时舍不得交出来，放在屋顶上用瓦盖着。前年搞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台湾香港的商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带了一百万，守在村里，后来政府出面收走了。当时把瓦一掀，好几百块板子露出来，大部分都朽烂了，只清出相对完好的十四块板子，中间就有一块，上面印着三鱼争月。我们只印了三套，不敢多印，木版会坏掉。我非常高兴，北方居然也有这样的图案。和月亮有关的动物，有金蟾，兔子等，但我们一直还不是很清楚月亮与鱼之间有怎样的联系。最后一次，我和冯骥才老师在郑州巩义石窟的一个墓穴里面，又看到了一个三鱼共头，汉代的。你看，那么早就有了这个图案。一联系起来，这个图案从汉到清，从南到北，就有了它的共同性，普及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