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小谢、小李原本都是湖南省郴州市桂东县城关中学的初三学生。因为今年3月桂东县开始的“春季分流”行动，小王选择提前辍学外出打工，小谢和小李纷纷被“劝进”了桂东县中等职业技术学院(以下简称桂东职院)。

　　据《法制周报》记者了解，在这场分流中，被“劝进”桂东职校就读的初三学生有370多名，而他们的一个共同点就是成绩偏差。记者在城关中学调查获悉，该校每个班级都劝走了十几个，原本拥挤的教室空了一大半。

　　在小王的父亲看来，儿子辍学完全是“被逼”的，孩子成绩不好也许是事实，但谁也不能剥夺他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啊。

　　桂东教育系统为何不顾义务教育的政策，赶在初三临近毕业的当口对部分学生进行分流？一个说法是，将差生分流到职校，提高了中学的升学率，又缓解了职院招生难的燃眉之急，还凸显了地方领导的政绩，一举三得。

　　但对此湖南省教育厅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处科长彭文科表示，将初中还未毕业的学生注册为职业院校的学籍，涉嫌违反《义务教育法》。

　　“油盐不进”的“顽固分子”

　　小王离开城关中学时，对着校门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解脱了！

　　在这之前，他被班主任列为重点劝说对象，要把他“分流”到桂东职院。所谓的“分流”，学校的解释是，只是去职院完成剩下的半个学期课程，六月份一样可以参加毕业会考，一样可以领取毕业证，不会对学习有任何影响——当然，小王是差生，影不影响学习，对他来说区别都不大。

　　在小王所在的班上，还有十几个学生收到了班主任的“劝说信”，其中就包括小王曾经的“女朋友”小谢。小谢的成绩也不太好，要想考进一所正而八经的高中几乎不可能。再加上又是一个女孩子，在与父母商量后，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老师的劝说，成为桂东职院电子信息技术专业的新生。

　　相比之下，小王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顽固分子”。班主任先是给他发了一封“劝说信”，接着又找他单独谈了好几次话，但小王始终拒绝接受分流。

　　不料，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小王突然发现老师布置给自己的作业成倍暴增！“最多的时候，吃早饭的时间都在写作业”。然而，写作业显然不是小王这类差生所擅长的。在一次因为作业问题被老师严厉批评后，他一怒之下逃学了。

　　回家之后，小王坚决表示“不想读书了”。对此，小王的父亲认为是老师逼迫所致，跑到学校大吵大闹。结果却被警告不要再“无理取闹”，因为“老师只是采用了严厉的教学方法提高学生成绩，不存在逼迫学生。”学校的态度很明确，“仍旧欢迎小王回来读书”。

　　但因为小王死活不愿回到学校，也不想去职院，于是就退了学。

　　现在，小王在亲戚开的电脑维修店里找了一份学徒的工作。干了一个多月了，只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活儿，比如拿起子将电脑机箱的螺丝钉拧紧。

　　“学校肯定是回不不去了。过一段时间，也许会在郴州市找个职业学校继续读书吧！”说这话的时候，小王坐在凳子上，双腿扭在一起，就像一根麻花。

　　“我们是被逼来的”

　　城关中学这次分流了将近一百来号学生，相隔不远的沙田二中也有一大批被分流。在接受记者询问时，十几名被分流的女生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被逼来的！”

　　提起被老师逼迫的经历，15岁的小李深有体会。

　　今年3月初，桂东职校的老师来到小李所在的学校——沙田二中进行招生宣传。自那以后，小李隔三岔五地就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做“思想工作”。而且在那一段时间里，小李明显地感觉到老师对她的要求陡然间严厉起来了，“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好到职校来了”。

　　事实上，职校的生活确实轻松了很多。因为没有了升学的压力，老师对学生的管理体现在了生活方面。“被子要叠成豆腐块，毛巾要晒成一条直线”，这些卫生方面的高要求，每天要花掉小李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不仅如此，下午下课之后，学生还要以班级为单位，打扫校园卫生。

　　由“脑力劳动”一下子变成了“体力劳动”，不少学生感觉轻松了不少。而更让他们兴奋的是，学校增设了许多“素质教育”课程。以电子信息技术专业为例，一周四节的电脑课，让学生们最为期待。“大家都在玩。有的玩电脑游戏，有的聊QQ”，至于信息技术，老师当然也会教，但光是那满屏满屏的英文代码，让他们“看到心里就烦躁”。

　　在记者调查时，也有学生表示对职校的生活“总体上感觉满意”。唯一让他们觉得不方便的是，一下子涌进了370多名新生，学校的寝室显得不够用。通常是两个人睡一张床，一间寝室挤了二三十号人，睡觉要非常小心，不然一个翻身就会掉下去。

　　“绿化工程”和“剪刀手”

　　就在“春季分流”进行得如火如荼时，有学生家长提出了质疑，“孩子初三才读了一半，这么做是不是违反了《义务教育法》？”

　　对于家长们的这个疑问，湖南省教育厅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处科长彭文科的回答是，“中等职业院校的招生，只能针对持有初中毕业证的人群”。将初中还未毕业的学生，注册为职业院校的学籍，属于违规操作，涉嫌违反《义务教育法》。

　　然而，桂东教育系统的一些人士对此有不同看法。

　　当地一位中学校长就用一个“绿化工程”的比方，来形容春季分流。“原本是光秃秃的山坡，我们给它种上树，不仅绿化了山坡，而且树木也成了材”。这位校长进一步解释说，如果没有春季分流，职业教育的招生就像是“光秃秃的山坡”，根本招不到什么人。现在将这一批成绩不好的学生分流去职校，相当于是将“这一批树，栽到了职业教育的山坡上”。

　　对于这个所谓的“绿化工程”，家长们也有自己的解释。

　　一位学生家长向记者表示，老师本来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现在却变成了剪刀手，成绩差的学生被当成“废枝”一律剪除，“就算是为了学校的升学率，也不能这么搞啊！”

　　“六大常委开会做出的决定”

　　采访期间，记者将了解到的情况反映到了桂东县教育局。教育局一位林姓股长表示，局长去外地开会了，主管副局长下乡帮扶了，一时半会都回不来。在记者的要求下，桂东职校主管招生的副校长谢东接受了采访。

　　“这全是领导的意思！”谢东透露，春季分流是县里“六大常委开会做出的决定”，下面只是按照上面的意思执行。

　　据了解，桂东职校是当地唯一一所公办职业院校，有关领导非常重视职校的招生工作。从2008年开始，桂东县就“引进外地经验”，赶在每年的春季将一批学生分流到了职校。当时，谢东也被当做“引进”的一部分，调入桂东职校主管招生工作。“我的编制直到现在还在江西”，谢东透露说。

　　今年3月，桂东教育系统上上下下一早就收到了通知，要求做好今年度的“春季分流”工作。桂东职院派出了规模空前的招生宣传队伍，深入当地各大中学开展招生工作。有了上面的指示，自然得到了下面中学的全力配合。以城关中学为例，十几个人的招生队伍，前前后后搞了一个星期，几乎把学校翻了过来，最后成功招到了将近一百名学生。

　　“竞争非常激烈。桂东离韶关比较近，早几年还有广东那边的学校跑到我们这里来招生。”做了二十多年教育工作的谢东，对于职校的招生工作感慨颇深。“再说了，职校办得好不好，还会影响到领导的升迁。我们郴州的某县，就曾经发生了因为职业教育评估排名靠后，影响了一把手升迁的案例。”

　　套取国家教育补助？

　　对于“春季分流”，有不少学生家长怀疑，桂东县有关方面可能借此套取国家教育补助。

　　根据国家教育部的规定，每位在籍职业院校的学生，可以享受一学年1500元的助学金补助。这笔钱的发放流程是：由各职业院校上报在籍学生的人数并建立银行账户，然后上级教育部门通过专门的机构，将钱打到每个学生的户头上，这笔钱最后被当作学费上缴。

　　巧合的是，“春季分流”选在了3月份，与3月22号国家规定的可以注册学籍的最后期限非常接近。因此家长们认为，“春季分流”的本质就是让这笔助学金最大程度地兑现为实实在在的利益。如果从3月22号算起，学校方面只需要付出3个月的教学成本，却可以获得一年的助学金补助。

　　但这种怀疑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桂东教育系统一位官员就否认了这一说法，同时还透露，“我们并不缺这点钱。”

　　目前，记者已经将这一情况反映到了湖南省教育厅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处。得到的答复是，该处将会联系郴州市教育局，“一经查实，将会严肃处理。”

　　湖南万和联合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李健表示，将学生录取到职业院校就读，是否违反了《义务教育法》不好界定。但如果采取逼迫的方式，将学生“分流”，这种行为涉嫌违法，学生家长可以向上级主管部门进行举报，必要时可以通过司法途径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