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想:‘命’这东西真是古灵精怪,想得到吧,他不给;在你绝望、甚至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却丢给你一线生机。能否抓住,就看你有没有充分的准备了。折腾得掉层皮之后,我对‘准备’的全部内涵清晰起来:不怕彷徨,就怕放弃。坚持不懈,才有可能脱胎换骨。”——田卿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薛宝钗《咏絮》词中的这两句,刚好与京城漫天飞舞的杨花景致契合。午间时分,结束训练课的国羽队员迎着扑面而至的“白雪”,三步并两步地跳上返回公寓的大巴车。
旁人眼中,他们是鸿鹄之子,人中龙凤。然而,在队员自己看来,光鲜距离他们何等遥远,多么可望而不可及。最残酷最折磨人的莫过于“只见耕耘,未见收获”的遭遇,“那是不如死的路程”,能坚持走过,本身就是一笔财富。
这样的路程,让女双主力田卿赶上了。
“小时候基础没打好,省队的教练很好‘骗’。”
若没有一位当教练的父亲,田卿这辈子肯定是另一种活法;也正因为爸爸是自己的启蒙教练,她的基本功打得不十分扎实。
“医者不自医”的道理放之体育圈皆准。自小在球馆泡大的田卿,从记事时起,就跟在哥哥姐姐身后捡球。“长大也像他们一样当运动员”,似乎顺理成章地成为她孩提时代的理想。但曾经带出过龚智超、龚睿那等世界冠军的田爸爸却谙熟打球的艰辛,他更希望女儿能按部就班好好读书。可田卿从小就不识闲,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时好像得了多动症。” 7岁那年,当父亲一脸严肃地询问她到底读书还是打球时,田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作为教练的女儿,田卿承认:尽管父亲十分严厉,有次甚至因为她总学不会一个动作,当众扇她耳光,但在安化体校打球那几年,父亲也没少让她享受“特权”。睡懒觉就是其中之一。有老爸罩着,田卿每天训练都可以迟到半个小时。她也从来不忌讳别人说自己懒。
1998年,田卿被调入湖南省队参加长训。在父母的陪伴下,她带着大包小卷,坐了7个多小时的长途车,终于抵达长沙。当她兴奋地推开宿舍大门,却被眼前简陋不堪的场景惊呆了:面积不大的房间里横向塞满五张床,“恨不得连个下脚的空当都没有。”初来乍到,田卿等小队员只能住在6楼,而一队的大队员则住在三人一间、出行方便的3楼。因此,搬到条件好一些的宿舍,就成了她鞭策自己进步的动力。
想不到,那间冬天冷、夏天热的陋室,田卿一住就是两年。幸好她在长训期间遇到了“像妈妈一样亲切”的李方教练。省队的伙食不好,队员们总是很长时间吃不上一顿肉。李指导就用自己的工资买来鸡鸭给孩子们炖汤喝。长沙的冬天阴冷无比,洗过的衣物放上一周也未必能干。李指导常常让田卿他们把洗好的床单被罩拿到她家烘干。队员们跟李方“妈妈”无话不说,但人小鬼大的田卿也发现,和蔼可亲的李指导很好“骗”——如果想偷懒少训练,只要随便编个理由,“单纯”的李指导便会信以为真。田卿不知道钻过多少回空子。
“能进国家队,我是搭上了末班车。”
和同批球员相比,田卿在湖南省队前前后后待了6年,18岁才进入国家二队,不仅算不得快,反而是搭的末班车。由于之前没有在全国比赛中取得过优异成绩,水平也不是最好的,田卿对自己没有信心。而她“打球不动脑子,惰性太强”的毛病,也让带她的潘莉指导将其视作重点“监督”对象。
从省队到国家队,田卿努力适应着周遭的一切。最让她头疼的就是跑步。“以前在省队,要是没人盯着,还没跑完一半就不跑了。到了国家队,跑全程不说,没按时完成,还要被罚。”田卿清楚记得,刚进二队没几天,潘指导就给她们下了“死命令”:“给你们一个月时间,4000米必须在18分钟内跑完。”
第一次测试,田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按时跑完了全程。接下来的几次测试,也都顺利过关。就在她觉得已经彻底“征服”长跑时,却意外来了个不及格。那次,算上她,一共有3个姑娘没在18分钟内完成4000米,可潘指导唯独跟田卿较上了劲。她认为:那两名队员每次都不过关,而田卿则是因为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导致体重上升才跑不动的。潘指导说得她哑口无言——正值青春期的女孩本来就容易发胖,从小被妈妈的精湛厨艺惯成“贪吃鬼”的田卿又管不住自己,总在熄灯后躲进被窝偷吃零食,一段时间下来,“脸也圆了,腰也粗了,动作也不灵活了”,这些怎能逃脱潘莉的法眼。
罚!狠狠地罚!“早饭不准吃;下午训练前要再跑一次,如果还没过关,接着来。”对于潘指导的“军令”,田卿丝毫不敢怠慢,可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自从进了国家队,父母就成了她唯一的倾诉对象。为了整顿纪律,教练偶尔会把队员们的手机、电脑收上去。田卿就会跑到公寓外的报刊亭,买上好几张IC卡,守着公用电话和爸妈煲电话粥。这次被罚,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爸爸说说话。于是,在下午跑步之前,田卿坐在田径场边的水泥台阶上,偷偷拨通了父亲的手机,边说边抹眼泪。那天,她总共跑了三四次,全都没有过关。从那之后,但凡听说第二天有“18分钟4000米”的测验,爱睡觉的田卿就会紧张得失眠。
当然,在二队时,田卿也取得了长足进步。2004年,教练临时把她换上场,出战中日韩友谊赛。这是田卿第一次打国际级赛事。尽管接到任务时,她感觉大脑发蒙,但依然在比赛中表现得可圈可点。同年,她还和于洋搭档,夺得了世青赛女双冠军。2006年,田卿的配手换成了潘攀,她们在调赛中击败了张亚雯/魏轶力,先于同组其他队友晋升一队。这回,田卿觉得自己挺幸运。
“一队竞争激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很痛苦。”
“爱犯懒”的田卿做事向来被动,表现在训练上,就是教练安排的事,照单完成就好,至于质量如何,则另当别论。20分钟一堂课和200分钟一堂课,在她那儿毫无区别——都是时间一到立马放下球拍休息,“加练”向来与她绝缘。
晋级一队后,当时主管女双的田秉毅和翁建德两位指导基本上采取“怀柔政策”,训练是否投入,全凭队员自觉。为了备战奥运会,他们也没有太多精力时刻盯着新来的田卿和潘攀。这对本身就缺乏主动性的田卿来说,无疑是场“噩梦”。“找不到目标”的她总觉得在比赛中输给大队员很正常,丝毫没有危机感。就这样,田卿晃晃悠悠地度过了两年光景。
“懒散”埋下的苦果,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结束后找上门来。田卿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了职业生涯中最为幽暗难捱的岁月。“大队员陆续退役,需要有人顶上去,我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可以做到,实际上却远没具备那个实力。而且下面新上来的成淑、赵芸蕾、马晋、王晓理势头很猛,对我们造成了非常大的冲击。我特别失落,越来越没自信,总在不断地怀疑自己、否定自己。那时候,心里很苦。”一想到前两年自己没有好好努力,田卿把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当时抓紧了,也许就不会走弯路。”
看着队友们不断在各个高规格公开赛中披金斩银,而自己,能打入四强就算是不错的成绩。田卿愈发感觉自己在一队的位置尴尬极了。更要命的是,不善表达的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与教练沟通,师徒间很容易产生误解:教练认为,田卿什么都不说,肯定是不需要他们;实际上,田卿很依赖教练,可经常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搭档走马灯似地变,我却原地踏步。”
在国家队,田卿有一个绰号——“百搭女”。“人家都说亚雯姐搭档多,其实我也换过不少。”言罢,田卿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起来:“于洋、赵芸蕾、潘攀、张亚雯,全运会还和黄穗姐搭档过;男生有徐晨、陶嘉明,打联赛时是和郑波配……太多太多了,显得我‘朝三暮四’,很不‘专一’啊。”这些搭档中的绝大部分人已贵为世界冠军,他们带给了田卿不同的感受和经历。
“双打就像谈恋爱,刚开始,怎么看怎么顺眼,越往后越别扭,矛盾也随之增多。”这体会,田卿是在和潘攀搭档的岁月中领悟到的。在众多“对象”中,她俩“相恋”的时间最长:一起偷懒,一同进步;好起来,蜜里调油,恨不得终日粘在一处;吵起来,面红耳赤,定要分出个高低胜负。“那时候不懂事,总是挑搭档的毛病,永远不会反省自己的错误。”田卿说,自己是典型的后知后觉,摔过跟头,才知道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