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的话
“保护文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4月12日,全国文物工作会议在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对文物工作作出的重要指示迅速传播开来,文物保护正在迎来一个新时代。自去年底开始不断升温的海昏侯墓的考古发掘进程、从“两会”期间开始火爆的北京“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热度至今不减,引发大众热议。其中,对于海昏侯墓与马王堆的比较尤其众说纷纭。为此,我们特约专家进行权威解读。
郭伟民
江西南昌新建海昏侯墓的考古发掘,是近年来汉代考古的重大事件,也吸引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专家学者纷纷发表意见和看法,炒出一道不同凡响的新闻大餐。
考古业内人士和公众关注的焦点当然有所不同。发掘对象的性质和发掘目的的确定,发掘过程所采取的理念、技术与方法,是考古人衡量学术水平高低的基本要素。发掘成果的重要与否,并不是看出土了什么金玉钟鼎,而是看其所反映的历史、科学和文化、艺术的价值,看其对研究古代历史的作用大小。新中国成立以来,汉代考古曾有过多次重要发现,如马王堆汉墓、满城汉墓、南越王墓等等,这些发现已经成为研究西汉历史的重要史料。
海昏侯墓与马王堆汉墓,谁更重要?
作为湖南考古界的一员,自海昏侯墓发掘开始,本人就一直予以关注。发掘之初,我曾作为国家文物局专家组成员,对其考古发掘计划进行审议;发掘工作开始后,也曾赴现场考察和学习。海昏侯墓发掘以来,随着工作的进展,特别是发掘到主椁室以后,大量随葬器物出土,墓主人身份认定,由于墓主人身份的特殊,人们对这座西汉大墓的关注程度已超过了过往历次考古发现,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自然,就有人将其与其他考古成果做比较,如此一来,马王堆汉墓就第一个躺枪。社会和媒体纷纷询问:海昏侯墓与马王堆汉墓,谁更重要?
如何比较马王堆与海昏侯?
如何比较马王堆与海昏侯呢?有报道说,海昏侯墓出土的文物至少是马王堆汉墓的三倍,其价值已经超过马王堆;也有报道说,海昏侯墓的墓主人特殊的地位和墓葬的特殊形制,加上出土的大量随葬品,其价值要远超马王堆。当然,也有媒体引述不同的意见,认为就目前的考古发现来看,还不能说海昏侯墓的价值超过了马王堆,马王堆出土了完整的西汉女尸,出土了素纱禅衣、T形帛画、地形图、驻军图,还出土了《老子》等大量简帛文献,这些都是海昏侯墓不能比较的,海昏侯墓还没有发现像马王堆墓那样拿得出手的特色文物。
倒是海昏侯墓的发掘领队很理性地说了一句:“两个墓的所有者都是侯。但从制式上看,马王堆是按楚制埋葬,海昏侯墓是典型的汉制。从出土文物来说,海昏侯墓数量超过了马王堆,精美程度两者接近。”
我认为,在目前情况下,海昏侯墓的发掘者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自己的观点,是实事求是的。
为什么目前还不能比较这两座墓?
首先,目前还无法对海昏侯墓的价值做全面评估。马王堆汉墓自1972年发掘以来,一直在进行保护和整理,考古报告也是陆续出版,涉及到相关文献的重要文物——简牍及帛书也是最近才全部出版,对其研究也才刚刚开始。海昏侯墓的现场发掘刚刚结束,移至实验室的内棺还未全面清理,其他出土物的整理尚未展开,大量的简牍文献更未开始清理。目前能看到的,只是出土文物的一小部分,对该墓价值的认知,要等到整理完成并发表考古报告以后,才能做出较为全面准确的评估。
即使考古资料全部发表,对其价值大小的比较也未必能够取得一致的意见。理由如下:
第一,二者年代不同。马王堆汉墓的主人生活在西汉前期的惠帝—高后时代,马王堆二号墓的墓主人轪侯利仓的下葬年代为高后二年,即公元前186年。一号墓的下葬年代要晚于二号墓,可能在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以后数年。海昏侯刘贺的下葬年代为汉宣帝神爵三年,即公元前59年。整体而言,马王堆汉墓要比海昏侯墓早100多年。就像评价一个人物不能脱离其时代背景一样,不同年代的墓葬也是不宜比较的。
第二,二者身份不同。马王堆是一处列侯家族墓地,马王堆二号汉墓的主人轪侯是长沙王之丞相,一号墓为其夫人,三号为其儿子。海昏侯墓所在的墎墩也是一处列侯家族墓地,一号墓为刘贺,二号为夫人墓,其他几座墓的墓主为家族成员。海昏侯和轪侯的身份有很大的差别,轪侯为异性列侯,海昏侯刘贺却是汉武帝之孙,曾做过昌邑王和西汉皇帝,后被废为庶人,再被封为海昏侯,是个集帝、王、侯、平民多种身份于一身的人,其个人经历跌宕起伏,大喜大悲,与西汉皇室有着无法割裂的关系。这样的特殊身份决定了他与一般的列侯有重大的差别。
第三,墓葬制度不同。所谓墓葬制度主要是指与葬仪有关的一系列制度,比如墓园和墓室的结构以及所用器具的类型。马王堆的墓园不清楚,海昏侯墓园则有完整的地面格局,其园门、门阙及相关建筑基址排水沟和道路等都比较清晰,相关祔葬墓进行了考古发掘,同时也对与墓园相关的城址及其他墓地进行了勘探,这些都是马王堆汉墓所没有或者不清楚的。从墓室结构来看,棺椁制度完全不同,马王堆汉墓采取了楚制,为一椁四棺;椁与棺之间有四个边厢,这样的做法与战国时期楚国完全一样。海昏侯墓采用的是汉制,即椁室由主椁室、过道、回廊形藏椁和甬道构成。椁室中央为主椁室;周围环绕以回廊形藏椁;主椁室与藏椁之间辟有过道;主椁室和墓道之间由甬道相连接。棺柩位于主椁室的东室东北部,使用内、外两重棺,与主椁室、过道、回廊形藏椁共同构成五重棺椁形式。
第四,墓内遗物保存情况不同。马王堆一号汉墓未经盗掘,墓室保存完好,尤其是墓主人尸体及各类有机物得以完整保存。海昏侯墓棺椁坍塌,尸骨无存,服饰及织品保存较少。不一样的保存情况决定了出土物性质、种类的不同,也决定了遗物的完好程度不同,这些不同的遗存具有不同的价值和功能,也无法加以比较。
因此,无论从马王堆看海昏侯墓或是从海昏侯墓看马王堆,既不能仰视,也不能斜睨,二者还无法比较。它们是不同维度的问题,在地理空间不同、时代不同、身份不同的诸多因素影响下,加以胡乱比较,几乎就是将张飞与岳飞做比较,只能是戏说而已。
马王堆和海昏侯汉墓具有怎样的价值与意义?
那么,湖南、江西出土的马王堆、海昏侯汉墓这样的重大考古发现,到底具有什么样的价值与意义呢?这是考古工作者必须回答的问题。
我们认为,它们的真正价值就是墓葬背后所表征的历史,即从墓葬的埋葬制度及墓内随葬品的相关情况,折射出秦汉帝国及其以降,长江以南的辽阔地域,由帝国边陲到内陆、由夷越之众到华夏族群、由化外洪荒到中国序列的历史过程;它们见证了国家疆域的扩大、文化融合和南方地区经济社会的发展,见证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过程的形成和发展的阶段性巨变。这,无疑就是以马王堆和海昏侯墓为代表的南方考古发现最为突出的普遍价值——它们体现了中国大历史的构建和夷越民族华夏化的进程。
南方,在早期中国的构建中,是边陲之外的边陲。所谓上古以为要服,中古渐尔羁縻。正是古代政治王制所指“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狄荒服”的真实写照。众所周知,早期中国的历史趋势特征是以中原为中心,夏商周三代的中心在中原,中原之外为蛮夷戎狄。中原为王化之地、文明礼仪之邦,中原之外为野蛮之地,尚未教化。南方是南蛮所居,特别是长江以南的湖南、江西,是南方夷越之地,为中原王朝的要服所在,即便经过了楚国对江南的开发、即便经过秦国的统一和郡县的设置,湖南、江西逐渐编户齐民而进入国家序列,但在中原的视角里,遥远的南方仍然不被看好。
西汉富裕化进程的丰富蕴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