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小宾馆内，左半身瘫痪、右眼失明的李爱美仍在因两年前那次“失败的整形”而遭受折磨。

　　2014年7月26日这天，如果李爱美没有走进长沙某医疗美容医院（以下简称“渉事医院”），她的人生轨迹或许不会出现变化：继续过着白富美的生活，管理着家族企业，每年拿上百万年薪，和前夫关系缓和或许会复婚。

　　在被自体脂肪填充术这个号称“零风险”整形手术毁掉的人生里，她在微信上的个性签名写着：人生没有如果。

　　潇湘晨报记者 向帅 实习生 谢泽杭 蒲德德 黄政宇 长沙报道

　　两年前，郴州女子李爱美陪朋友来长沙的一所美容整形医院做祛斑美容。等候期间，她在美容顾问“热情建议”下，支付5万元做自体脂肪填充术。

　　就这样一起“零风险”的微整形手术，李爱美术后却出现不适，公立医院抢救期间连下两次病危通知。虽然保住性命，但右眼失明左半身瘫痪。

　　厄运整形手术后次日，医院下达两次病危通知

　　李爱美的厄运从走进该美容医院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美女请喝茶”……尽管只是陪朋友来美容，但坐在医院一楼大厅，李爱美仍享受到VIP待遇，一名美容顾问斟茶倒水、嘘寒问暖，热情得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名周姓美容顾问不停地与她攀谈，“你的太阳穴有皱纹、两边额头凹陷。夫妻关系紧张不？”

　　因为家庭琐事，李爱美刚和丈夫离婚不久，但她仍有复婚意愿，这句话问到了她的心坎里。

　　见引起了李爱美的兴趣，美容顾问继续建议，“如果做自体脂肪填充术，一来既无痛苦又零风险，二来改善夫妻关系，三来旺夫。”

　　在周姓美容顾问的介绍中，这样的手术只是“微整形”，一个半小时的工夫，就能变得漂漂亮亮的，“谁也看不出你做了美容”。

　　李爱美心动了。“只要钱能解决的都不算事”，抱着这样的心态，李爱美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她豪爽地掏出银行卡，一次性刷5万元整形费用。

　　付完费后，她直接被推进手术室。奇怪的是，除美容顾问外，没任何医生跟她约谈，甚至没人再瞧一眼她“凹陷”的额头，“主治医生穿手术服戴口罩，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此前她被告知只是局部麻醉，但在手术台上，李爱美被全麻了。

　　术后，她被留在留观室，“没人管也没人过问”。待头痛欲裂、剧烈呕吐时，医护人员解释这是“麻醉反应”。

　　术后次日，李爱美大小便失禁。

　　当天下午6点多，她被紧急送往湖南省人民医院抢救，渉事的美容医院通知其家属到场。表哥李毅文说，抢救期间下了两次病危通知。

　　在家属提供的一份出院记录中，李爱美入院时左侧肢体活动障碍伴右眼失明。入院诊断失明原因为眼动脉闭塞，继发性青光眼。而出院诊断为：大面积脑梗死、脑栓塞，视网膜中央动脉闭塞。自体脂肪回填术后，右肝囊肿。医嘱建议“转院后继续康复治疗”。

　　失去原想“改善夫妻关系”再也无法挽回

　　8月7日下午，长沙人民西路一酒店一间不足30平米的标准间，挤进了5个人。

　　瘫痪卧床的李爱美睡在床上，爸爸和表哥睡旁边的床，妈妈和大姨睡在地铺上。一晚房费158元。

　　不大的卫生间内，浴室门上、毛巾架上，挂满了清洗的衣物，房内电视柜、书桌上摆放着刚吃完的盒饭。大姨买来一个西瓜，因没有水果刀，她直接用手掌劈开，挑了一块大的、籽少的给李爱美吃。

　　下床时，李爱美往右慢慢地往床沿挪动身体，守候在旁的妈妈帮她将无力提起的左脚扶起，放下地。李爱美慢慢地站立起来，一旁的大姨将轮椅快速推上前让其坐下。

　　饱受疾病折磨两年，面容清秀的李爱美身材瘦小，言语交谈间语速较慢，音调低沉。但谈起以前的事，她瞬间容光焕发，“我以前经常出国旅游，去三亚住海景套房，一晚房费6000元。平常出差，非五星级酒店不住。”

　　李爱美的父母在郴州做房地产开发，家族企业多，在当地小有名气。而她是当地一所中学的老师，负责教务工作，下班时间负责管理家族名下一家KTV，仅这部分收入，年薪就有上百万元。事业心强的她还向同事借款，投资房地产工程建设。

　　整形失败后，李爱美的人生似乎也被下达“病危通知书”。

　　年迈父母丢下公司，陪她四处求医治病，她借来的120万在投资上也打了水漂。

　　2013年，李爱美和老公离婚，出事前她有意复婚，但整形失败后的近两年内，前夫只打过一次电话关心病情。

　　原本想通过整形“改善夫妻关系”，没想到，却彻底毁掉了自己的家庭。

　　女儿如今已经5岁，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整形失败后，李爱美四处治疗，她只与女儿见过两次面。过去两年，李爱美都在医院过春节，实在太想念女儿，她就会请求姐姐帮忙带到身边，“只要瞧上一眼，问问女儿过得好不好就心满意足”。

　　黑洞“不让家人担心，我才这么苟且地活着”

　　对李爱美而言，治疗和康复将是她未来人生里一段漫长的、似乎是“无底洞”的日子。还有维权。

　　过去一年多，李爱美在家人陪同下，先后经长沙、北京、郴州和海南等医院治疗、康复和疗养，病情有所好转。考虑到北京的康复师等专家建议李爱美去国外治疗，再加上一个病友去国外治疗后反馈“已取得效果”，家人也希望让李爱美能出国治疗。

　　不过，从今年4月1日起，渉事医院不愿继续支付治疗费。因父亲忙于建家族祠堂，维权耽搁数月。7月23日起，家人们赶到渉事医院数次维权，未果。

　　酒店内，63岁父亲李国军指着女儿之前的照片哽咽，“原本好漂亮的”。想到女儿现在弄成这样，他无法压抑情绪，失声痛哭，“我丫头天天想死，我们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治好她。”

　　“公司工程账务都没管了。”57岁的妈妈彭湘雪说，女儿出事后，他们根本没心思理生意上的事。眼下，除去治疗费外，一个月的生活费、护理费就要4万元，“她欠下的120万债务，也只能我们还。”

　　看着年迈的父母为她丢下一切，李爱美备受煎熬。她说，偶尔控制不住脾气时，也只能冲父母发泄减压，“不让家人担心，我才这么苟且地活着。”

　　李爱美说，现在的她右眼无法感光，已看不清任何东西，左身瘫痪后，生活不能自理。

　　彭湘雪担忧，待夫妇俩老了，女儿该怎么生活？(李爱美及其家人均为化名)

　　调解

　　怎么赔偿？该不该去国外治疗？

　　美容医院忽悠进行美容手术，主治医生是否有资质？手术程序是否存在问题？为何不能去国外治疗？一次性赔偿到底赔多少？李爱美和家人想弄清这些问题。

　　8月7日上午8点半，坡子街派出所，所长朱健向家属单方面了解情况。朱健承诺，将协调处理好此事。他建议，纠纷部分先划上句号，存在的事实是，医院承诺全权负责。院方也提出两个解决方案：一是继续在国内治疗；二是一次性赔偿。但问题的焦点是，怎么赔偿？怎么治疗？双方谈不拢。

　　李毅文说，家属目前估算，仅治疗费就需要300多万。社区民警说，之前渉事医院提出在原本提出来的47万元基础上再上浮20%，争取赔偿60万。但这仍与300万索赔相差太大。

　　朱健则建议，家属可以找一个专家确定一个治疗期限，拿出治疗方案，详细估算所需治疗费，可以考虑先治疗一段时间再看效果。“我们将把家属的诉求反馈给医院，院方同意的部分再反馈给家属，暂时没表态的可继续谈。”在朱健看来，双方有共同点才能坐下来谈，不然调解多少次都没用，他同时提议双方派出三人维权组，其中一人必须能表态拍板。记者向帅

　　回应

　　医院已支付治疗费110余万

　　8月7日上午，因渉事医院没有派代表参加协调会，记者跟随家属们来到医院了解情况。

　　“我全权代表医院，院方的态度不变。”一名王姓律师告诉家属，之前曾和家属提出一个调解协议，“现在可以在赔偿的基础上再上浮20%。”

　　记者以家属的身份向其求证，是否为上述社区民警所说的“赔偿47万”，他予以认可并表示，如果家属要继续治疗，必须在三个月内做医疗鉴定。

　　“从来没有因为治疗费有什么想法，我们全部接受。一年半的时间，院方花了110多万。”渉事医院一名王姓负责人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事发次日晚上，院方将家属都请过来，“医院高层工作人员十几个人，跟家属举行了正式道歉会。当时的表态是尽一切努力全力救助李爱美。”

　　王姓负责人说，目前没跟家属提过责任划分，“我们承担百分之百的责任。”不过，当家属提出送女儿去国外治疗时，院方不同意，他们只愿意继续支付在国内的治疗费用。目前，双方正在进一步协商之中。

　　封面观点

　　“零风险”的不可承受之重

　　这则被零风险整形改变人生的故事，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从曾经的白富美到如今“苟且地活着”，我相信当事人李爱美假设过太多的如果，但是，“人生没有如果”。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类似的人生悲剧，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当我们去追根溯源时，不禁要问，爱美的人真的有错吗？我们倡导健康为美，但是，对于那些寄希望于整容实现变得更美，或是改善夫妻关系的人，当然也是无可厚非的。此外，以美容整形为专业的医疗机构，同样也是不应被诘责的，无论是因为强烈的整容消费需求，还是相对成熟的美容技术供给，美容市场的存在，一定有它合理的基础。

　　就此事而言，个中的是是非非，有待相关方面的进一步调解和厘清，真正让人所不安的是，这样的整容医疗事故居然发生在“零风险”说辞的背景下。

　　“零风险”说辞是来源于涉事美容医院所谓美容顾问的“热情建议”。而一个最基本的常识是，无论是什么手术，谁都不能保证手术可以“零风险”。真正让人义愤的是，还不仅仅是一个白富美因为一个所谓零风险整形手术转向上了苟且的人生，更在于一个本应以专业见长的整形美容医院，何以能打出“零风险”的牌子？

　　近些年来，医疗美容纠纷呈现出高发的态势，这固然与整容需求旺盛有关，但还有另外一些不可忽视的问题，比如那些夸大的宣传，再加上对美容整形行业的管理无序，让类似“零风险”这样毫无常识的说辞，成为许多人甚至是社会的不可承受之重。

　　纠纷终有可以理顺的一天，而一如“人生没有如果”，最关键的，还是别让整形纠纷中的“零风险”，压垮太多的人生。对此，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本报评论员高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