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这个叫湘仪的狭长区域,无论是邻里之间话家常,还是和摊贩买菜砍肉,大家抛出去的都是洪江话。而随着时间的义无反顾地推进以及湘仪不可救药地式微,洪江话的使用范围和频率慢慢缩减。现在,这片区域,室外亮着嗓子大声喧闹着的,几乎全部是市井味十足的长沙话。要听洪江话,必须敲开湘仪路口和湘仪家园那些有老人的人家的门;必须到李和生洪江鸭餐馆去。
真的回不去了——即使长沙的好呷鬼在想起洪江鸭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湘仪的今天。
三月份的那个晚上,我没有将我的对时间的感伤情绪传递给女朋友。我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走完了短短的洪江路。剩下的那段洪江路,我跟她讲了什么呢我跟她讲了12年前,我的两个很好的朋友在湘仪的子弟学校实习,我曾经在他们实习的时候来湘仪找过他们,他们带我在一家叫李和生的餐馆吃了洪江鸭。
那也是一个春天。
那个时候,湘仪还没破产,但已接近破产边缘的这个厂区在春天的香樟气息中已经萎靡不振。那个时候,我还没走到洪江路上,还不知道湘仪是湘西仪表总厂的简称,只是想当然地认为湘仪应该是湘江仪表厂或湖南仪表厂的一个简称。除了洪江鸭被记住外,其它和长沙别的我只去过一次的地方一样,很快就没了印象。
所以,2007年和2009年两次去洪江古商城,我都没想到在我工作和生活着的长沙,我曾去过一个和这个古商城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的地方。
所以,去年12月底,当我听说当时还刚认识不久的女朋友住在湘仪路口附近,我除了对其方位有了比较精确的记忆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想起。我在湘仪路口的寒风中有点不知所措地等着后来成为我女朋友的她的到来。
所以,我在今年1月初的某一天想请她到我曾经吃过的李和生洪江鸭餐馆去吃洪江鸭,因为印象模糊,我最终没找到。
这个叫湘仪的地方再次在我的头脑里刻下深刻印迹,是在我爱着的那个人最终成为我女朋友之后。洪江古商城的窨子屋以及我听说过的古商城里的故事再次在我头脑里显现则是三月份的那个我看到“洪江路”的晚上。
那个晚上,我突然觉得我是个见证者,很多先我的出生和先我的到达之前发生的事竟然有如历历在目。
我仿佛看到那些窨子屋从无到有,从一栋到两栋再到几百栋;仿佛看到身背包袱、腋下夹个雨伞的人从江西或者衡阳或者别的地方出发前往洪江做学徒、做生意;仿佛看到1949年后,那些运筹帷幄于窨子屋、得利于长江上下的生意人,他们的欣喜和痛苦;仿佛看到1990年最后从洪江恋恋不舍来到长沙的那拨人,他们的茫然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