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在伦敦开了一家书店。他会为了懒得再去订购而不愿把书卖光。书店的客人都自己去书堆里翻想要的书,打烊的时间也随心所欲,伯纳什么时候想关门就把顾客往外赶,这是著名英剧《布莱克书店》的情节……本文的主人公陈侗,湖南宁乡人,广州美院中国画教师。他也创办了一座一直亏损的博尔赫斯书店。十多年来,书店一共搬迁了十三次。甚至有一段时间,书店没有对外经营,所有的书都堆在一个偏僻的仓库里,“谁要什么书,自己去找”。这座静悄悄的博尔赫斯书店有那么一点像现实中的《布莱克书店》,不同的是,他的主人想做的是让自己的书店可能成为:整个城市里让你待得最舒适的地方,没有人来干扰你。(编者按)
□撰文/余斯为 摄影/朱辉峰
他创办的博尔赫斯书店快二十年了,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但他从来不给自己的书打折,也不办会员制,他有他的坚持。他也聊到了自己的“私人地理”,但往往落不到“实处”,总是游离在“抽象”的表述当中。当然,他也有“理想中的书店”和“个人喜欢的一些书”。他说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我把它们都如实的记录下来,然后仔细的看:似乎没一点意思,似乎又有很多意思。
2012年7月30日,长沙,访陈侗。
[宁乡]“什么事情都好商量,甚至对骂几句也可以,这大概就是乡亲的含义”
老家在湖南宁乡,一个产煤的地方。在宁乡的童年生活,没有一个完整的记忆,只有一些零星的印象。于是把这些能记起的碎片整合起来,摆在一本有文字、有图画的册子上,取名叫做《我》。因为没有刊号,所以册子没有发行。
“也许我是生在火车上。”
“六岁以前我由外婆照顾,我不喜欢睡午觉,我问外婆为什么鸡不睡午觉。”
“我用水枪射了爸爸,爸爸用斧头砍了我的水枪。”
“爸爸在煤矿,妈妈在乡下学校。我和哥哥在城里,我们肚子饿了用酱油煮蒜叶汤喝。”
“爸爸带我去打针,大街上的人们看他写的大字报。”
“小学四年级时,我每天都遭到同桌的追打,后来才想起其实他是喜欢我。”
“我学习绘画是从临摹样板戏剧照开始的。”
“六九年家乡发大水,死了好多人。”
有没有故乡情结?当然有一点点。但不是通常所理解的那种“思念”:所谓很想回来看看什么的,不是那种。应该说是存在某种亲和力。我昨天在长沙待得很开心,比在北京开心,比在其他地方开心。还比如,我出的书,大多是与湖南的出版社合作。感觉和故乡这边的人合作,很亲便。这里就像是自家人相处一样的,朋友之间,好聚好散,都知根知底,什么事情都好商量,甚至对骂几句也可以,乡亲的含义,我想大概就在于此。但是你和外面的人对骂两句,就绝交了。
我的书和外地的出版社也合作过,有一次我和一个编辑因为书的问题争论,争论完之后,我们几乎就绝交了。这没办法啊,我跟很多地方都这样过。
所以从这点上讲,我的乡土观念算是很强的,但我不是那种说“想回家看看啊”,在哪个地方都讲家乡话啊,我不是那样。我想对故乡,我应该是另一种更高意义上的“挂牵”。
奇怪的是,我出书的地方,几乎都在湖南。但是我的画,却都是卖给外地人。
[广州] 一个实在的城市,改良主义者的聚集地
十六岁出门远行,少年去广州。“第一次到广州是坐货车,在韶关过夜时,我们带的活鸡被人偷了。”
一去三十多年,少年变成了中年。在广州美院完成学业,又在广州美院任职、卖画,创办博尔赫斯书店、博尔赫斯艺术机构,出版法国新小说,推动当代艺术与文学的传播。所有事业的基础与发展,几乎都与广州有关。而近代的广州,似乎总是改良主义者的聚集地。
采访时,陈侗的电话不时响起,一串流利的粤语蹦出来。
对我而言,广州是一个比较实在的城市。怎么说呢?就是自己在那里干什么都很方便。比如我们在北京有一些项目,需要准备许多相关资料。那么所有资料我们都会在广州做好,然后拿去北京,就是说广州便于运作这些事情。北京虽然地方大,但是对我而言,很不方便。
相对于长沙,广州更方便,因为长沙比较小,那么它有些机构可能不全,有些事情可能就做不了。广州虽然也谈不上大,但什么功能都健全,这就很好。
问题就是,它的文化趣味还是不够好,很一般。好书店不多,新书店很少去,有一家专门卖旧书的,叫文津阁旧书店,经常去买很多书。
至于这里的衣食住行,那都很好了。
[国外] “所谓‘里面’,就是你内部的感受,你被这个世界卡住的感受”
上世纪九十年代,口袋里的钱不多,仍然邀请法国新小说代表人物罗伯-。格里耶来中国。逛广州,看桂林,游海南。三亚的一顿晚餐吃了一只六斤重的大龙虾,别人担心他的钱包不够厚实,“吃吧吃吧,只要老头子高兴,我就高兴”。
一个画画的人、画国画的人,却费尽心机推广法国当代新小说。
因为要联系出版,经常在国外游荡,法国去的最多。2002年,出版了一本描述自己在法国见闻与观感的小书,《自己的世界——法国的生活与艺术》,不过市面上已经很难找到。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画着国画,却很西化的人。
我并不是一个“亲法”的人,我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接触法国人多一些。我不能去说它的特点是什么,当然他们会显得浪漫一些,幽默一些。因为我需要这种幽默和浪漫,所以我会特别关注这一方面,但其实这也只是相对来说的。
对于“国外”这样一个区域,我很难去有一个整体的印象,因为每个国家的人事都有他的特征。粗略看一个国家,我有时候是站在“里面”,有时候是站在“外面”。但在判断一个国家的时候,我不愿意站在外面看。因为站在外面看,你就会有猎奇。
最好当然是站在“里面”看,所谓在“里面”,就是说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地点的感受。一定要强调:这是你内部的感受,你被这个世界卡住的感受。所以我的世界观,是可以“里”又可以“外”的。
而一个“贫穷者”的世界观,他总是被控的,有风吹草动,他就不得了了,比如政策改变一点,他就紧张了,退休金少了一点,他又紧张了,因为他被他的世界观包住,跳不出来了。
当然还有一种人,是独裁者的心态,完全没有被束缚、被控制的感觉。他就觉得钱财、权力都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也不好。
那我想,我们对外部世界的反应:两种感觉都要有。有时候,就像你飞在天上看下面一样:这个世界什么都很小,什么都微不足道;但是,你也会有身份证掉了,要去补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