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级贫困县桑植能做到乡镇医疗“全报销”,意味着该制度具有广泛的可复制性。当地官员认为,从根本上看,做不做“全报销”是地方领导的执政理念问题,关键是“你想不想为群众做点事”。值得追问的是,该制度何时可以推广至县级医院,根治看病贵、看病难这个顽疾?
在2月20日召开的湖南省卫生工作会议上,卫生厅决定在全省推行“参合农民乡镇住院门槛费外全报销”的付费机制。蓝山县、桑植县和麻阳县已在去年相继实行该制度。
以桑植县为例,这一付费机制在当地表现为:参加新农合的村民在乡镇卫生院住院,只需缴纳150元门槛费,其他费用全报销(以下简称“全报销制度”);小病小痛等花费在150元以下的参合农民,只要到门诊就医的,也可报销60%。
桑植、蓝山和麻阳成为继陕西省神木县实现全免费医疗之后,在住院看病全免费上实现突破的县。而湖南将这一付费机制在全省推广,一定程度上标志着其具有可复制性。
文、图/本报记者周清树
A
患者井喷背后,是福利迟到
以前“卖一头牛才能住院”,现在“卖两只母鸡就能住院”,桑植县刚开始实施“全报销制度”时,各卫生院一度患者井喷。有人认为,这种现象背后,是农民无钱看病、久病不治的现实。桑植县卫生局副局长全教龙则认为,这是福利迟到的一种表现。
如果不是得了非治不可的大病,桑植县老庄坡村的熊世海、张东英老两口是绝对不会住院的,“实在花不起那个钱”。
2011年腊月初三,熊世海因为肺气肿突然晕倒。没办法,张东英只好把老伴送进了廖家村镇卫生院。
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天。张东英盘算起住院费,心里不由忐忑起来。不曾想,出院那天,他们只签了个名就可以走了,所有的花费,只是入院时交的150块钱。
这件事让75岁的张东英惊讶极了,有一段时间,她逢人便讲这段“奇遇”。
其实,这件事也不新鲜了。去年9月,张东英的儿子骑摩托车摔伤,因为家里没钱,他一直不到医院就诊。有村里人就告诉张东英,“住院只用交150块钱”。当时,张东英认为,这是在开他们家玩笑,还把那个村民骂了一顿。
熊世海家是当地典型的农村家庭:一家七口人住在一起,儿子在广东打工,一个月能挣2000块钱;老两口和儿媳在家种稻子、养猪。省吃俭用,一年可节余2000块钱左右。
与熊世海家类似,官坪村的张慈香一家也不富裕。张慈香已经71岁了,两个儿子都在附近煤矿挖煤,收入刚够养家。她不好张口向儿子要钱,就自己种点稻子、卖鸡蛋养活自己。
生活可以将就,难办的是治病。张慈香先前肺部感染,没钱住院,一直靠吃草药止痛。她在去年得知“看病只花150块钱”后,才住进了两河口乡卫生院。
在农村,像熊世海和张慈香一样的人不少。以前“卖一头牛才能住院”,现在“卖两只母鸡就能住院”,桑植县去年8月实施“全报销制度”后,各卫生院一度出现患者井喷现象。
去年8月、9月份,两河口乡卫生院每天的住院人数达到近40人,而院里只有12个床位,患者只能两人挤一张床。此外,大量门诊病人坐满了整条走廊。
患者太多,也是桑植县卫生局在实施这一制度前比较担心的情况,他们提前准备了80张床,哪个卫生院床位不够就送到哪里。在刚开始的两个多月,这80张床每天被运来运去。
利福塔镇卫生院院长刘林成说,患者井喷的背后,是农民因为贫穷而无钱看病、久病不治的现实;全教龙则认为,井喷背后,是福利迟到的一种表现。
利福塔镇、廖家村镇、两河口乡等地卫生院院长介绍,井喷现象出现在9月、10月、11月份,接诊和住院人数在政策实施两到三个月后恢复正常。
各卫生院统计,“全报销制度”实施半年来,就诊人群多为小孩和老人;治疗病种多为高血压、慢性支气管炎、摔倒所致的外伤等常见病和多发病。
B
制度“链条”上的受益三方
在“全报销”制度链条上,参合农民成为最大受益者,乡镇医务人员的待遇得到保障,作为改革主导者的桑植县政府也获得了上级领导的肯定和舆论支持。
“全报销制度”,最直接、最大的受益者是参合农民。据统计,桑植实施该制度半年来,直接受益人数达9700多人。桑植县卫生局根据半年来统计数据估算,这一政策的实施,预计年度内可为参合农民减轻医疗费用负担约1800万元。
不止参合农民,乡镇卫生院工作人员和作为政策主导者的政府也是制度“链条”上的受益者。
作为配套制度,桑植将“全报销”医疗定点机构医务人员纳入全额财政拨款事业编制,同时采取绩效考核机制,绩效工资比照公务员津补贴标准执行。这样一来,保证了医务人员的待遇。
两河口乡卫生院院长陈文彬说,以前到乡里信用社贷款,需要找村支书或其他有身份的人担保;现在吃上了“皇粮”,不用担保就可以贷到5万块钱。廖家村镇卫生院院长朱红军说,“全报销制度”实施前,卫生院工作人员平均工资为每月1200元左右,现在达到了每月1600元左右。
不过,困扰也随之而来。廖家村镇卫生院有25个工作人员,在患者增加的情况下,他们的工作量几乎多了一倍。
总的来说,实施“全报销制度”后,“肯定比以前好,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朱红军说。
按照桑植县卫生局的统计,在实施改革后,全县46个乡镇卫生院中,有80%的卫生院工作人员工资待遇得到了提升,平均每人一年比以前可多得2000元到3000元。
还有20%的乡镇卫生院,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利福塔镇卫生院院长刘林成说,他们卫生院以前效益较好,医务人员平均每月工资2500元左右;纳入财政管理后,平均工资反而只有2200元左右。另外,工作人员仍为31人,现在平均每个医生一个月接诊量会增加5个病人,一些医生对此“不习惯”。
这半年来,作为改革主导者的桑植县政府也获得了上级领导的肯定和舆论支持。
国务院医改办和卫生部领导曾在去年11月份来桑植调研,并对“全报销制度”予以肯定。
全教龙记得,省卫生厅党组书记肖策群对此制度的评价是:可及性(不要拿很多钱就可以做)、可操作性(只要交150块钱,简单明了)和可复制性(起码全省可以复制)。
媒体也给予了桑植“全报销制度”极大关注,高峰时段,网上搜索“桑植 全报销”,有近两万条相关网页。
C
真正解决看病难看病贵,还在县级层面
乡镇卫生院的定位是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只能解决常见病、多发病,不可能治大病。“真正解决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还需要在县级层面。而我们还在等政策。”
今年2月中旬,桑植县就“全报销制度”运行半年来的情况做了一次总结。名为《桑植县乡镇住院全报销工作动态》的总结材料认为,半年来,这一制度实施顺利,但存在两个问题。
一是人均住院天数延长了1.6天。在全教龙看来,这是可以理解的。“‘全报销制度’实施以前,尽管参合农民住院费用可报销80%,但住院时间越长,意味着花费越高,很多人极有可能在病还没有痊愈的情况下就出院了;现在交了150块钱后,病肯定要彻底治好才走。”
另一个问题是次均费用。“全报销制度”实施后,次均费用为897元,这比实施前下降116元,但与预期200元的下降幅度有差距。
在上述总结材料中,这一问题被认为由三个方面造成:人均住院天数延长使得次均费用上涨;实行基本药物制度后的药物价格与之前卫生院自主销售价格相比,价格差率不大或基本持平;检查费用增加。
针对上述两个问题,总结材料提出,要进一步加强监测和控制,完善管理制度及措施。不过,更具体的应对措施尚未披露。
除此外,记者走访多家乡镇卫生院了解到,尽管只是个别现象,当初舆论普遍担心的因公众道德而引起的小病大治、过度医疗现象确实存在。
刘林成记得,一位60多岁的婆婆身患糖尿病,治疗一个多月后,血糖恢复正常,开药回家调理即可。婆婆却一定要继续留院治疗。护士多次做工作未果,双方甚至发生了口角冲突。婆婆最后因为家里有事才出院。最近,她又到医院住了将近2个月。
从目前来看,免费医疗的“桑植模式”值得肯定,但还不能根治看病难和看病贵。
全教龙说,乡镇卫生院的定位是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只能解决常见病、多发病,不可能治大病。“真正解决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还需要在县级层面。”
桑植县曾在去年考虑过将“全报销制度”推广至县级医院,但“次均费用控制不住的话,新农合基金有风险”,比如一个癌症患者的次均治疗费用可能上万,费用较高。
在全教龙看来,如果在县级医院也推行基本药物制度,同时将次均住院费用控制到3000块钱左右,那么,“全报销制度”便可以在桑植县级医院推行。而一旦推行基本药物制度,还要考虑政府投入、医院承受能力等一系列配套问题。
“这都需要政策支撑,我们还在等政策。”
D
“全报销制度”可以复制吗?
全教龙记得肖策群说过:桑植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桑植能做到的事,张家界就能做;张家界能做,那么怀化、湘西就能做;长沙、株洲、湘潭就可以做,湖南就可以做,中部省份就可以做,全国就可以做。
桑植的“全报销制度”,在湖南并非孤例。
早于桑植县半年多,位于湖南南部的永州蓝山县,2011年元月份即开始在乡镇卫生院试行“10+100”模式:参合农民10块钱门诊看病,100块钱住院治病,其余部分新农合报销。
去年8月25日,借鉴“桑植模式”,怀化麻阳县参合农民在乡镇卫生院住院,只需缴纳起付线100元,基本医疗费用予以全额报销。2012年元旦起,麻阳县在县级医院也开展了类似制度,县一级医院起付线定为300元起、县二级医院起付线600元。
全教龙认为,三县的做法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因为其报销资金全部来源于新农合,100元和150元只是起付线不同。
“全报销制度”实施前,桑植县最大的担心是新农合基金是否安全。如果次均费用过高,新农合基金可能承受不了。
如果从资金支出的角度看,全教龙说,“桑植模式”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两部分资金支出:参合农民起付线外所需报销的药物费和治疗费用,全部由新农合资金买单;政府财政只需保证医务人员的工资、待遇问题,为“全报销制度”创造外部环境。
桑植县2011年有34.2万参合农民,他们每人缴纳30元左右,各级政府财政补贴200元,这样,该县去年新农合基金总量达到7873万元,预计今年将达到1亿元。同时,县财政每年会拿出887万元,用于支付医务人员工资等费用。
该制度在桑植实施半年来,乡镇住院全报销所花费的新农合资金为861万元,与当初预计的800万元左右基本持平;财政花费为300多万元。“完全在可控范围内。”全教龙说。
地处湖南西北部的桑植县,自1986年起,就被列入国家重点扶持贫困县。
“如果我们不做这件事,只是像其他地方一样落实基本药物制度,也没什么问题。”全教龙说,从根本上看,做不做还是一个地方领导的执政理念问题,关键是“你想不想为群众做点事”。
这位瘦小的副局长依然记得肖策群就“桑植模式”说过的一句话,桑植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桑植能做到的事,张家界就能做;张家界能做,那么怀化、湘西就能做;长沙、株洲、湘潭就可以做,湖南就可以做,中部省份就可以做,全国就可以做。
2月20日,省卫生厅决定在今年开展十大卫生惠民措施,其中第一条就是推广上述三县做法,要求各地列出推广时间表。
这意味着,桑植、蓝山和麻阳三县的“全报销制度”,将在湖南得到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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