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掩饰的得瑟
财富改变唐岩了吗?
曾理摇摇头,“财富释放了他。换句话说,他现在表现出的样子,一定是他原来就有的样子,但可能原来没条件,做不到而已。”
初夏的某个晚上,在St.Regis的酒吧里,唐岩要了杯Whiskey,同行的人说起京城哪家酒吧的Whiskey有名,他说,“改天去我办公室喝。尤里•米尔纳(俄罗斯著名投资人,成功案例包括Facebook、Zynga和Groupon)专门给我拿了一瓶,说是特别好。”
身边人复述米尔纳的光辉战绩,他笑起来,眼睛眯缝着,往椅背上一靠,语气愈发轻描淡写,“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Whiskey,他专门拿了两次才拿进国内,就说特别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描述在美国度假时住的酒店,就在悬崖边上,有名,景色极好,8000美金一晚。“你要是……要是路过的话,一定别忘了去看看。”
他在得瑟。自己也知道,“我朋友都说我虚荣,我反而觉得你们干吗要藏着掖着。所谓装逼,装要装在外头,我不干锦衣夜行的事。”
出门一定要住顶级酒店,要是当地五星级酒店只有凯宾斯基这个序列的,他就有点勉为其难。上次坐非头等舱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一次和老罗从成都回京,他硬把老罗的经济舱也改成头等舱,还教育他,创业重要,生活也重要。
在网易时,他没多少钱,开辆明黄色的福克斯,特扎眼。有了钱就换了奔驰,Tesla在中国一上市,他就定了一辆。物质生活不对付,不过,对着装还没什么品味。《智族》给他拍照那天,他自己带了身西装,穿了双球鞋。见着我们呵呵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就一双皮鞋,找不着了。”他跟人打听,能不能找个人,每个月帮他置装一次。没别的要求,买点Zara,合身就行。
虚荣这毛病不是有钱以后才养成的。“输人不输阵”,是每个街头成长起来的小青年心里的金科玉律。
他喜欢打网游,去了国外,窝在酒店里上线,闲闲补一句,“我在瑞士呢,网络不好。”8个人联网,打《帝国时代》。但凡在战役中表现突出,就立刻存盘,看录 像,不管其他人还要继续下一盘,先欣赏完自个儿的神勇表现再说。战友们骂,他假装没听见。别人电脑里是高手们的录像,他不。后来做了陌陌,打帝国的时间少 了,他改下四国军棋,电脑里存了三四百盘录像,一水儿都是自己赢的。
唐岩的价值观是现代的,他不信攒钱那套。“我身上没有口袋。”算算70岁就搞不动了,还剩30年,得花。他总觉得,现在还没到自己最有钱的时候,生活向正方向滚滚前进。“我无权无势,能挣多少钱肯定和我付出多少努力成正比。”
有时他会想起12年前刚来北京时的那个湖南傻小子。2002年12月1日,他带着全部家当——一个姑娘、一卷铺盖和2000块钱——上京。他不清楚未来, 但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发财的命运。清晨从火车站出来满大街找住的地方,下午3点在三元桥找到了一个地下室,一个月330块钱,杂七杂八住着好些人,木板糊 了点儿纸就那么隔开。除了1米2的床,还有一个特别窄的过道。隔壁床就是小区门口的水果贩子。冬天冷得不行,想搬到地上,问问价,普通的合租单间,一个月 900块租金,付三押一,他足足攒了半年。
半年后,他带着姑娘搬到了地上。转正后工资一个月5000块,姑娘也找了工作,月薪1800。某天晚上,他想买一袋栗子,10块钱。因为姑娘不同意,吵了 起来。冷战了两三天,他服了软,许下宏图大志:只要努力,总有一天咱俩一个月能挣一万块钱。姑娘骂他,真没出息,在北京两个人要挣两万块才能过好日子。他 心想,两万块怎么可能,挣到一万,我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这些过去的事他不避讳,但也不多想,没意义。不过它们是底气,在后面撑着,令他不那么恐惧失败。他知道,自己总能捱过来。
他喜欢钱,也喜欢赚钱。刚创业时,全副身家都在公司,手头紧,他就呼朋引伴打德州扑克。他牌技好,脑子冷静,又爱说话,总能扰乱对手。在圈子里被称为“抢劫犯”,意指和他打牌的结果基本是输光身上带的所有钱。说起这段光辉史,他嘴角一弯,抽口烟,得意得很。
现在他有钱了,一晚上输赢几万几十万,都不在乎。要是去赌场放肆一回,也是个足够让人侧目的“中国豪客”。倒是有点寂寞,身边朋友能玩得起一把十万的,少了。
黄章晋写过一篇文章,讲一个朋友,一年十来万收入,也是当地首富。他告诉黄,他的人生梦想就是能在一家最大的赌场,带着两年全部的收入,一把押上去,不论输赢。这是对生命力的恣肆。
唐岩转发了那篇文章,说自己特别欣赏这种状态。唐岩这小子,至少有一刻也这么想过。黄章晋这么说。
还有什么比一个曾经的穷小子肆无忌惮地挥霍金钱更能证明生命力的?
唐岩不否认自己幻想过在赌场走一遭,推个几千万;或者把所有好友都叫上,再找几十个绝世美女,花天酒地,乱七八糟。但这已经不是他的追求了,对一个已经有钱的男人来说,这种梦想,因为唾手可得而不再珍贵。
他现在的幻想更天外飞仙,比如在伦敦买一支英超球队,加入世界顶级富豪们的游戏。“那多造钱。”可惜钱还不够多,他认真算过,个人账面有10亿美元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玩儿。
他一以贯之的炫耀和得瑟在财富的金色光芒下,有时甚至有点可恶。不是没人反感这样证明存在感的方式,唐岩也意识到了,可他不在乎。“我生到这个世界上,不当伟人,也不当学习榜样激励后边人,其他人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他和钱的关系不拧巴。“钱使人幸福,这值得怀疑吗?”他一脸狐疑,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匪夷所思。“现在没有任何人的电话是我必须接的了。”他说。“财富令我自由。”
他再也不是为了买10块钱栗子而吵架的穷人了。今年春天他给妻子买了个40万的钻戒,换下了当年那个5000块的。
始做陌陌者愈孤独
财富令人幸福,创业却并不一定只有幸福。
“我比以前孤独了。”唐岩说。
多少是个悖论,唐岩创立了中国最大的陌生人交友APP,帮助上亿人搭建了一个寻找朋友的平台。可他自己却越发孤独。能称得上真朋友的人屈指可数。有没有五 个?他摇摇头。尺度放宽点儿,能称兄道弟的朋友,一年彼此也见不了几面。曾经三不五时就和兄弟勾肩搭背逍遥快活的日子,已经成了回忆。
他成了大哥,但也发现,站在高处的人,往往并不能够真正拥有兄弟。
他要在乎的东西多了,比如别人的感受。和老朋友吃饭,得先在心里盘算下,这个一向得瑟的人,有时竟会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伤害到别人。有人开玩笑,当年网易那帮人都出来创业,别人活得也不错,可跟跑得这么快的陌陌一比,就显得黯淡无光。他听了,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相交新朋友也变得困难,对他有所求的人渐渐多了,聊上几句,话题就到了资源整合。他觉得没意思,气场不对,关系也就断了。渐渐发现,自己和身边所有人的社 会关系都成了需求与被需求。父母、太太、同事,甚至朋友,都有求于他,需要他拿出精力、智慧、金钱和时间,去照顾他们的感受和需求。起初,这能带来满足 感。时间长了,发现有些东西只靠自己扛太累了,再看看身边,也已经不习惯向旁人倾诉。哪怕是屈指可数的那几个真朋友,他也张不开嘴,不好意思让人家看到自 己的软弱。
“我有时候特别特别累,有时候情感也很脆弱。可是没法释放,你绝对听不到任何一个人说唐岩在我这儿哭了。只能靠自己消解自己硬熬。这个是很苦的。”
每个月他总要失眠几天,大半夜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书,脑子里想事儿,全无困意。再发展下去,动不动就有抛下一切、消失一个月的想法。天亮了,还是得上班,见投资人、开会,一拨拨人等着他拿主意,日程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定好了,怎么可能更改。
“我好想有个姐姐,你能明白吗?”他只有一个哥哥,在他的想象里,如果他有个姐姐,作为弟弟,他就会暂时退到弱者的角色里,拥有倾诉的可能性。
为什么不用陌陌?陌陌不就是用来满足大城市寂寞灵魂相互间需要的吗?他的确常常在上面和陌生人聊天,加群,吹牛。但到了这个岁数与地位,很难将这些关系延 展到线下。“陌陌的典型用户是过去的我。”他说。“今天的我可能并不是了。”要顾及的太多了,有时甚至只是因为麻烦。年轻时候,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就有原 始冲动,现在潜意识就觉得麻烦。他得承认,欲望与能力永远成反比。
也有例外,他在陌陌上认识了一个啤酒店老板,离家近,有时想一个人待待,就去那里喝啤酒。老板忙的话,他就静静地喝;闲下来,两人就扯扯淡,天南海北,什么都聊,就是不聊工作。
他的微博(应该是新浪用户@小麦圈圈麦圈,他在微博上并没有申请认证,粉丝数也不比罗永浩、黄章晋——观察者网注)头像是桑尼•柯里昂,《教父1》里黑帮 大佬的长子。桑尼风流好色、花天酒地、鲁莽冲动,可是重家庭、讲义气,一句话,“是个真流氓”。唐岩说,这是他最喜欢的电影,最喜欢的角色,满足了他对男 人的幻想。
一个人走在路上时,唐岩常胡思乱想,假如时光倒流,今天的他穿越到以前的某个节点,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修补过去的遗憾,能不能改写现在的无奈。想想就笑,命运总有它的必然性,后悔无用。
假如今天功成名就的他与17岁时吊着膀子混社会的他相遇,年少的唐岩会喜欢现在的唐岩吗?
会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