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爷爷忙着为大姨找对象的同时,父亲的爱情之窗也透进了明媚的阳光。
其实,就在大伯和思齐姨妈热恋时,父亲就已经开始暗恋我母亲了。那时我母亲梳两条漆黑油亮的大辫子,鹅蛋脸清纯而美丽,一双欢实的大眼睛里透出聪敏和善良,让我父亲不由得心生爱怜。当大伯和大姨结婚后,父亲曾和我母亲开玩笑:“你姐嫁给了我哥,你干脆将来也嫁给我吧!”母亲听了,嗔怪地瞪了这位大哥哥一眼,脸上早已泛起一层红晕。
那时候,父亲刚从哈尔滨回到北京,被分配到中宣部担任翻译。每个星期天,他都要和大伯去看爷爷。兄妹几个凑到一起,分外热闹。因为大伯和我父亲都讲俄语,尤其是我父亲,俄语比中文要流利得多。几个人要是一起开口,叽里呱啦的,满屋子的洋文,让人感觉仿佛让人置身于国外。爷爷虽说听不懂,却总是笑眯眯地望着孩子们,一脸的欣慰。有时,爷爷也会加入到这种热烈的谈话中。那时,爷爷正学英语。他就用英语问孩子们问题。
相对而言,性格内向的父亲显得有些寡言。再加上语言的障碍,他很少说话,这和性格活泼外向的母亲大不相同。虽说父亲话语不多,但对人对事,心里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他不时地将目光扫向谈笑风生的母亲,目光里流露着爱慕。但我母亲却没有什么反应,她哪里想到,她的岸青哥哥那亲切的目光里,会含有另一种感情呢?
在大伯去朝鲜参战后,父亲来外婆家的次数更多了。
父亲有音乐天赋,他每次来外婆家,总要拿起冬不拉,弹上几支乐曲。有时,还给大家唱俄文版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喀秋莎》,还有《山楂树》、《深深的海洋》等苏联歌曲。父亲的嗓音浑厚,非常有磁性,他那声情并茂的歌声将我母亲深深打动了。她那颗少女特有的善良纯洁的心,随着歌声飞到了遥远的异乡,和歌声里的主人公一起欢乐,一起伤感;而少女的心总是很敏感的,她总觉得这些爱情歌曲是父亲有意唱给她听的。每当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就感到脸上发烧,赶忙让自己不去这么想。是呀,她对她的岸青哥哥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呢?每每这时,母亲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羞涩。
我父亲不但有音乐特长,而且还是个多面手。他的国际象棋也是难逢对手,这让我母亲望尘莫及——原来,不怎么言语的岸青哥哥,竟然这么聪敏,思维这么缜密,只是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罢了。嗨,真人不露相!由钦佩到爱慕,此时望着高大魁伟的父亲,一缕甜蜜和异样的情愫悄悄地盈满了我母亲的心头。
因为对母亲早就产生了好感,我父亲就非常耐心地向他的少华妹妹传授国际象棋的走法,很乐意做她的老师。而母亲呢,也很高兴做他的小学生。因为和父亲待在一起,母亲感到很快乐。就这样,两人常常一玩就是一下午。只是父亲的水平太高了,母亲一时半会儿怎能赶得上他呢。母亲觉得很没面子,就以“自己不是下棋的料”为由,想转移目标。但父亲哪肯放过和母亲在一起的机会呢,便略施小计,譬如,故意让母亲赢上两局,或者再说几句赞扬的话。果然,母亲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还真的又来了兴趣。
不过,当大伯牺牲的噩耗传来后,洋溢在外婆家的那种欢快气氛,一下子消失了……
这一次,父亲从苏联回国后,看到母亲时眼睛顿时一亮。几年不见,他的少华妹妹已经变成一个俊俏稳重的大姑娘了,而且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举手一投足大方又干练。他看在眼里,喜在心上,那久埋心间的爱意哪里还压抑得住呢。但当着母亲的面,他又不好捅破这层窗纸。他在去大连休养治病后,就开始给我母亲频繁地写信了。
母亲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一种温情,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欣喜。有时,她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她的岸青哥哥一直就很疼爱她的呀,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往这方面去想。当有一天,那些表示爱慕的字眼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纸上,不再遮遮掩掩了,她才相信这的确是真的。于是,她心旌摇荡,再难以平静下来了……
两人的通信不知道怎么就让爷爷知道了。有一次,父亲回北京去看望爷爷时,爷爷含蓄地提醒他:“你嫂嫂的妹妹你觉得怎么样?”爷爷的这句问话问到了父亲的心坎上,他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而在北大,悄悄坠入爱河的母亲,并没有因爱情之舟泛波荡漾而懈怠学业。
那时大学生活是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食堂。男生女生分开,女生住在二十七号楼,男生住在三十二号楼。同学中既有高干子弟也有普通劳动者的孩子,人与人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集体主义风气很浓,学习竞赛也搞得热火朝天。母亲担任班级的团支部书记,有许多思想工作和组织工作要做,这占据了她大部分的业余时间。然而,她喜欢文艺的天性在此也有了更大的施展舞台。开学不久,年级搞过一次文艺比赛,母亲自告奋勇当导演,编排了舞蹈《十送红军》,演出很成功,获得学校的奖励。
北大中文系藏龙卧虎,文人墨客群芳争妍。热爱文学的母亲在这里初次领略到了大师们的功底和风范,日夜徜徉在文学的青山秀水之间。《诗经》、《离骚》、《古文观止》、《文心雕龙》等经典名篇,如磁力线切割线圈,催发出电能,也催化着她的心扉和灵感。
她对楚辞、汉赋、唐诗、宋词非常着迷,什么屈原、曹操、“初唐四杰”,什么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韩愈、李贺、李商隐、柳宗元、欧阳修、苏氏父子等人的作品,都在她的研究范围。经过学习她增长了见识,扩宽了眼界,再去看爷爷时也有了共同语言。
一个周末,她再一次走进了菊香书屋。当和爷爷谈论起诗词时,青年人的冲动使她忘乎所以,信口开河。后来她对我们说,当时自己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爷爷问她:“曹操父子你喜欢谁?”
“我喜欢曹植,最讨厌曹丕,很阴险,逼着他弟弟写七步诗,幸亏他弟弟才智过人,七步之内作成了‘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诗,要不就把弟弟杀了,哪有一点儿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