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破碎机背后的回收业乱象

　　本报首席记者 朱春先/文 伏志勇/图

　　彭成功这段时间每天要抽三包烟。从不喝酒的他选择以抽烟的形式解闷舒压。

　　6月15日下午2时，彭成功来到长沙县黄花镇，希望能找个地方寄存自己店里的机器设备。让他作出关掉位于长沙市雨花区花桥村的塑料回收店决定的直接原因，源于10天前发生在店里的一起悲剧。他认识了10多年的朋友兼职员邓桥隆，异常惨烈地告别了人世。

　　事故发生两天后，彭成功支付了45.2万元赔偿款，完成了这场悲剧的善后。

　　这是彭成功从事废塑料回收18年来发生的首次事故。“万分之一不到”的几率，让彭成功只得暂时告别了他的塑料回收“事业”。

　　破碎机里消失的生命

　　刘英霞签字后，彭成功赔偿邓桥隆死亡一案的司法调解程序宣告结束。几天后，她从彭成功手中接过了一大包钱，45.2万元现金的背后是她丈夫生命的代价。

　　1999年，邓桥隆认识了刘英霞，婚后不久，两人世界变为三人世界。在“三代单传”的血亲链条中，邓桥隆是最重要的节点。父亲邓从声70岁，儿子邓新语13岁，邓桥隆38岁。

　　为了挣钱养家，邓桥隆很早就外出打工，10多年前，他在湘潭某米粉厂打工时认识了工友彭成功、隆项良，这两人在离开米粉行业后，在长沙从事起了废品回收工作，并相继开了回收店。

　　2012年正月刚过，邓桥隆便来到彭成功的店里工作。在此之前，他有两段在彭成功店内工作的经历，一次是2010年，半年左右，一次是2011年，整整一年。出事前一个月，刘英霞来住过几天，大多数时间，邓桥隆都是一个人住在彭成功为其安排的简易宿舍里，白天工作，晚上多是看电视，偶尔看工友们打牌。

　　邓桥隆每天早晨6时30分起床，7时开始工作，8时左右与老板彭成功一家、其他工友一起吃早餐，稍微休息后开始工作，12时整准时中餐，下午从2时工作到6时。

　　“不管做多做少，每个月的工资是固定的，男同志2000元一月，女同志1500元。”彭成功说，他自己每天也会与工友们一起做事，“每天都是同样的事情，就是剥纸(将矿泉水瓶、植物油瓶上的商标贴纸撕下来)，破碎(即将瓶体放入破碎机进行破碎)、沥洗，等。”

　　“邓桥隆出事时，我正和他在一起做事，当时料已经剩下不多了，我准备把机器停了再上去放料。”这些天，当时的点点滴滴一直反复在彭成功的脑海中浮现。6月14日下午，神情憔悴的彭成功向记者描述了那幕悲剧。“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爬上去了，当时还没有停掉机子。我刚准备去关机，他就掉下去了。”

　　那是一台正在高速旋转的破碎机，彭成功说，不到一秒时间，邓桥隆的生命便戛然而止。现场的惨状，让所有在现场的人及相关办案人员都不愿意描述。

　　记者在现场采访时，肇事机器已被彻底拆除。现场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但李桂冬、龚家伏等工友脑海中，这台机器似乎还在高速旋转。

　　死者家属获赔45.2万

　　彭成功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他赶紧拨打了120、110和119。

　　120到了现场，但很快就走了。因为当时的情景已经不需要他们的救助了，邓桥隆已是面目全非。

　　110到达现场后，立即通知了黎托镇司法所介入。黎托司法所工作人员这样描述：“迅速赶到的公安人员经现场勘查，排除刑事案件可能。由于死者死状惨烈，公安都无法取出尸体，最后通知消防部门采用专业工具才取出。”

　　彭成功被民警带往派出所协助调查。现场由公安、村干部、联防人员、消防干警在处理。彭成功从派出所回来已是晚上12时，相关人员仍在现场进行调查处置。

　　隆项良是彭成功的妹夫，他告诉本报记者，“当地群众出于对死者的同情，第二天不准我们出货。我们也能理解。”

　　雨花区司法局黎托司法所的相关负责人在第一时间介入后，开始组织双方进行协商。第二天晚上深夜，双方达成赔偿协议，由彭成功方面赔偿各种损失共计45.2万元。

　　双方没有因为事故而发生冲突。“邓桥隆家里来的代表比较通情达理。”隆项良说，由于有政府部门的调解，善后处理比较顺利。

　　彭成功认为，这次事故将他的元气彻底伤了，赔的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一年就赚那么几万元钱，出了这个事，全都赔进去了。”

　　尽管留下来的工人仍在照常工作，但彭成功还是决定过几天就停掉全部业务。上十万元的设备，能寄存的就寄存，不能寄存的就处理掉。而堆积如山的各种塑料瓶子以及破碎后的成品，也要处理掉。

　　缺乏监管的回收业

　　彭成功与隆项良相差几岁，18年前双双来到长沙从事废品收购，时间长了各自开了回收店。

　　彭成功所开的回收店，所有房屋加在一起有亩把地的面积，一年的租金3万元左右，隆项良的规模大一些，“约是老彭的三倍”。

　　“2000年以前，工商要求我们办证，那时主要是打游击，一来就躲，一抓到就罚款。”隆项良说，“如果我们想按正规的程序来经营，证照根本办不下来。”

　　隆项良称，现在在黎托像他和老彭这样经营废旧塑料回收的人有很多，但大多数都没有证照，“现在也催我们办证，但是办不下来，好难办……”

　　彭成功表示，他的回收店以前有过营业执照，但过期以后就没有续办了。

　　彭成功甚至没有为他的回收店取过一个规范的名字。黎托司法所的司法调解员称，他们只好笼统地称为“塑料加工厂”。

　　除了无证经营外，安全生产也是普遍存在于该行业的一个隐患。

　　彭成功承认，“安全监督工作，村乡一级都来过，但一般提示一下就走了。”自己每天都会提示工友们要注意安全，但事故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由于废旧物资回收属于国家政策重点扶持的行业，多年前政府就取消了对这个行业的税收，所以除了房屋租金和工人工资以外，基本上没有其他成本费用。”彭成功在经营过程中，也很少有相关职能部门的人来监管。

　　“废旧塑料回收是一个庞大的行业，每天仅各种食物饮料回收瓶就达到80吨。现在没有正规的大企业来做这个工作，都是我们这些人在为此奔忙。”隆项良认为，对于废旧塑料回收给城市清洁以及资源的重复利用带来的巨大贡献，他和他的同行们是有功的。

　　“根据国家的政策，回收行业是有一定的资金扶持的。我们不仅没有享受到这方面的待遇，出事以后还会受到处理。”隆项良抱怨。

　　“废旧塑料与地沟油一样，都是与城市现代化相伴而生的可回收资源，但前者之所以没有引起社会的足够关注，主要是因为即使行业存在不规范，也不至于影响到全社会的食品安全。在相关制度不健全的情况下，部分人从事这个行业，在追逐个人商业利益的同时，事实上也为资源的回收利用与城市清洁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社会学者接受《法制周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作坊式的废旧塑料回收行业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各职能部门并不能以此作为让其放任自流的理由，“进一步摸清这个行业的情况，对从业者给予适当的指导，该办证的办证，该取缔的取缔，该合并的合并，是现阶段促进这个行业规范经营的必要手段。”(因涉及隐私，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