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组北京大学校长周其凤回乡跪母拜寿的图片在网上风靡,这同时也将周其凤推在了舆论的风尖浪口,有人说他是真孝顺,有人说他是作秀。且不说外人对他的评价,在家人的眼里,周其凤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本期,我们采访了周其凤的弟弟——浏阳农民周其才,他从自己的视角,给我们讲述了他眼里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哥哥周其凤
我们同胞三兄弟,哥哥周其凤是老大,我是老二其才,三弟叫其生。
农家子弟,很小的时候就要帮家里干活,我家也不例外。五六岁的时候,哥哥就带领着我和三弟去河洲上拔牛草。沙地疏松潮湿,不需费很大的劲就能将草连根拔出来,三双孩子的手,很快就将两只撮箕装满鲜嫩的水草。之后,哥哥便率先跳下河去摸鱼虾。
再大一点,哥哥便会率领我们前往离家十余里的百崖拾柴禾。山路崎岖,我们爬得满头大汗,在山上拾得一些干枯的树枝,打成大小不一的三捆。哥哥扛最大的,三弟扛最小的。三弟扛不动了,哥哥会回过头去接一程。
哥哥从小就很机灵,入学年龄很早。他看到其他孩子上学,也想读书,于是开学的时候,跟随着别人去了学校。那时候报名没有什么户口簿。老师问孩子们的姓名、年龄,第一个回答7岁,登记了。第二个孩子回答6岁,老师说不行。当时哥哥只有5岁,不过个子较高,老师问年龄时,他毫不犹豫地答“7岁”,老师瞥了他一眼,便在一年级的名册上写下了“周其凤”三个字。
1965年,哥哥上北京大学读书去了,这在当地可是件轰动的大事。然而,他寒暑假回来,鞋子一脱,卷起裤脚就跟我们一起下田干活,和上中学时没有区别。
1980年1月,哥哥被公派到美国留学。远在异国他乡,他每年都会给我写一两封信。寥寥数语,说自己一切都好,请不必挂念。1983年5月,哥哥回国,继续在母校北大任教。此时,我们兄弟都已经成人,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生活,天南地北,相距很远,联系少了。然而每当我发生困难,需要帮助的关键时刻,哥哥总会不失时机地支持我。
我一直在家务农,家里有四个女儿,负担很重。1984年5月,我8岁的大女儿明桔患上了一种血液病,需要到省城治疗。可我哪来的钱啊!正在我为此发愁时,突然收到一张来自北京大学的汇款单,金额40元。在那个时候,这可是哥哥将近一个月的薪金呀。女儿治病期间,哥哥问过几次,病好之后,哥哥就没有再多说什么。1994年,我有两个女儿同时读高中。眼看着开学的日子临近,每个女儿1400元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在入学的前三天,一张金额为2800元的汇票送上门来,汇款地点仍然是北京大学。
我女儿考上了大学之后,也是在开学的前两天收到哥哥的汇款,一学年8000元,不多不少。四个年头,年年如此,似乎形成了默契。因为哥哥,我从来没有为孩子上学的钱操心过。现在我的女儿中,有在美国留学的,也有在中国科学院工作的,她们得以成才,幸亏有一位好伯父。
这么多年来,我们兄弟天各一方,交流很少,但是,我总感觉到哥哥在无形中呵护着我。
病中见真情
2005年10月,我病倒了,被确诊为膀胱癌。
那时哥哥正出任吉林大学校长。当时的吉大由原来的6所高校合并,是全国学生最多的大学,问题成堆,哥哥去那里,被称之为“受命于危难之际”,还有媒体戏称他去吉大是“堵枪眼的”。他的忙碌,外人是想像不到的。因此,虽然我心里很想念他,却不敢奢望他能回来看我。
手术之后的第四天,我刚从一场睡眠中醒来,病室的门被打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那张思念了多日的面孔从门口向我的病床走来。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那一声久违的“才佬——”
哥哥在我的病床前站着,朝四周看了一遍,然后在床前坐下,很随意地替我扯了扯被子,然后说:“你的病还是早期,没有扩散,手术可以治好。一切听医生的,不要胡思乱想。”
我讶异于他的出现,哥哥说:“我出差,顺便来看看你。”
我不大相信:他的工作单位远在吉林,会到长沙出差,而且还是“顺便”?
哥哥的话等于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在术后恢复得很快,连医生都夸奖我的心态好
手术后的第七天,我出院了,回到家里静养。然而才过了一个星期,哥哥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一见面就“质问”我为何不在医院多住几天?听到我回答是因为家里的环境好才出院的,哥哥这才点了点头,然后打开携带的一只提袋说:“这是你嫂子买的进口滋补药,都是有利于手术后患者服用的。”
我笑道:“你这次又是出差顺便来看我吧?”
哥哥未置可否地笑了笑,从床沿站起来,说道:“我得走了。”他这次在家里待的时间还不到一小时啊!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想送送哥哥,他挥手制止了,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叮嘱我:“每年一次的复查,不要忘记了!”
我答应道:“放心吧,我会去的。”
我知道哥哥忙,从来不给他打电话,他也似乎将我这个弟弟遗忘了。可是,从此后每年我都会突然接到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才佬,复查了吗?”
哥哥的提醒,让我意识到又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送给哥哥的打油诗
哥哥是孝子,因为惦念母亲,他每年都会回家过年。2008年11月,哥哥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这年腊月底,他领着妻子和女儿女婿一道回家过年。那年南方发生了罕见的冰雪灾害,交通不畅。他们夫妇从北京乘火车到长沙,再转乘汽车回浏阳龙伏,后来车辆被阻无法前行,于是弃车步行了十多公里,终于赶回了家。
一年不曾见面的哥哥,他所关心的还是我的身体。听说我术后连续数年的检查都是正常,他在我的肩上拍了拍,连声说道:“好,好!”
是晚,我彻夜无眠,思来想去。取出纸笔,挥毫写了首打油诗。次日,郑重其事地递到哥哥手里——
敬望兄新任北大校长:
少年苦艰辛,浏城进北京。
武岁学识字,五十贫院士。
恩感党培养,学生变校长。
遇事细商量,北大创辉煌。
大弟其才书赠
二零零八年腊月
我随即对诗里的“武”和“贫”做了解释:“武者,五也。你五岁时读书,不到年龄,有点霸蛮的意思,因为后面‘五十’还有一个‘五’,所以用‘武’。你是五十岁评上中国科学院院士的。至于‘贫’——”
哥哥笑着接过我的话说:“你不用解释了,我明白,我没有钱,当然是‘贫’院士啊!这是一首好诗,句句都押韵。才佬啊,你很有才呢!”
除夕夜,哥哥提出兄弟三人到外面走走。我们在暗夜中慢慢地走着,都没有说话,思绪回到了过去的岁月。是哥哥的话打破了沉默,他突然说道:“才佬,等我退休后,回来陪你……”
暗夜中,看不清哥哥的面孔,但是,我深深地感触到了他对家乡、对兄弟之情的缱绻。
唱给妈妈的歌
哥哥重孝。他初中毕业那年,因为家里负担重,母亲萌生了让他辍学的念头。一次,母亲患病,本来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烧,我却跑到哥哥就读的中学,对他说:“妈妈为你读书的事,人都被你气病了。”
哥哥闻言,一口气走了六十多里山路,急忙赶回家,走进母亲卧室,扑到床前,放声大哭。母亲问明缘由,责怪我不该乱说。从这件小事,我也看出了哥哥对母亲的孝顺。
1970年,哥哥从北大毕业后获得留校任教的机会。母亲很想知道她的大儿子是在什么样的地方上学,所以一路乘火车去了北京。由于晕车呕吐,母亲见到哥哥时,脸色苍白,无法再坐车。哥哥便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北大。后来,他又领着母亲到各处参观拍照,只要母亲高兴,他就格外开心。
我父亲的身体不太好,1996年得了骨癌,这时,他已是77岁高龄。哥哥将父亲接到北京积水潭医院治疗。在父亲住院的8个月时间,哥哥白天上班,晚上到医院陪伴父亲,无微不至地侍候。那年11月底,父亲去世,哥哥因公出差国外而无法回国奔丧,后来回家在父亲坟前放声大哭,长跪不起,目击者无不为之动容。再后来,哥哥在父亲坟前许诺,今后一定要加倍地爱护母亲。由于母亲不习惯北京的生活,哥哥用自己的积蓄在乡下建了一所别墅,我母亲名叫吴美华,哥哥将别墅命名为“美华堂”,亲自书写了一副对联:“重峦秀我;万象宜人。”同时,哥哥雇用了一位专职保姆侍候母亲,还让我搬进去住,代他这个远方游子承欢膝下。
2009年,母亲生日,哥哥他实在脱不开身回家,便创作了一首歌《唱给妈妈的歌》以表孝心:“妈妈,亲爱的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孩儿不能回家。不是孩儿不牵挂,不是孩儿不想妈。世上让儿陶醉的是你温馨的气息,给儿力量的是你轻柔的双手,催儿奋进的是你期待的目光,还有你绵长的唠叨就像孩儿总也没有长大……”哥哥在北大百年讲堂深情并茂的演唱,赢来了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今年,哥哥回乡给母亲拜寿,有人将图片放到网上,引起了许多争议,更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冷嘲热讽,说哥哥是在作秀。我很想告诉那些人:如果这算是“秀”的话,那么这样的“秀”,我已经看了好几十年了!
口述/周其才 整理/刘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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