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简介
周正龙,陕西省镇坪县农民。
2007年10月,他所拍的华南虎照片被陕西省林业厅公开,其照片真实性受到各方关注和质疑。
2008年6月底,陕西省政府宣布周正龙拍摄虎照造假,13位官员受到处分;11月17日,周正龙因诈骗和私藏枪支弹药罪,被判有期徒刑2年6个月,缓刑三年执行。
2010年5月初,周正龙被取消缓刑,入狱服刑。
4月27日,周正龙刑满出狱。这位曾经引起巨大风波的农民,没有打算停止他的找虎事业。
他说:“有一天真找到老虎,你们咋个面对我周正龙?”
近两年的监狱生活没有改变周正龙的倔强和反复,似乎完全抹掉了之前在法庭上认错的记忆,他准备申诉,重新“要一个说法”。
4月27日当晚,周正龙出狱回到家中,媒体记者闻讯而至,他又一次进入争议的旋涡。
这个农村里的聪明人,有着特殊的斗争策略和强烈地掌控媒体的意识。
猎人的策略
“我是个自由人。”周正龙重重地把烟盒拍在桌子上,“现在我什么话都敢说”。
出狱当晚,面对家里的众多媒体,他说,“我知道你们想抢这个新闻,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但是,机会并不是那么容易给的。
第一天,他要求每家媒体和他预约时间。每家“只说一条新闻”,要有提纲,稿子必须他过目,“我以前就吃了媒体的亏”。
第二天,他又改变了主意。因为有人偷拍他,没有偷拍的媒体也不给机会,“谁让你们没有帮忙制止?”
周正龙有着猎人的敏感和多疑。
所有的摄像机和照相机都不能冲着他,即使放在墙角也必须掉头冲着墙面。谁坐在他面前有翻包的动作,他都会停止抽烟,盯着对方的手,看是否有录音的迹象。
他的耳朵很敏锐。有记者隔着七八米远拍他扫地,轻按了一下快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他直起身子说,“删了”。
最终,他的策略从每家一条新闻,变成了所有媒体只能问三个问题。
通过三个问题,他表达了自己冤枉,会继续申诉;监狱对他很好,值得表扬;他是一个农民,他很缺钱三个意思。
三个问题问完,下午记者再采访,他斜了一眼,吃饭吃饱要懂得放碗,他说,三个问题够你们写的了。
他对提问有要求。比如,记者不能说“华南虎事件”。一说这句话,他会立刻变脸。“你的问题咋那么没有水平呢?”对此前的虎照事件,他要求记者说,作为一个农民,他是牺牲自己的利益为国家找老虎。
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会反问,要求记者回答。或者用一句“你有啥资格采访我”堵回去。再不然,他坐在那里,像突然回忆起来,“当初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不出示证件?”
他和亲戚聊天时说,他要一点一点地放出风去,看政府的反应。
对媒体,他也会说,“下次我再说,你们要跟踪报道。”
提到某个人对他的不公平,他半藏半露。“有些话,我给他点面子,看他最后给不给我回答”。他们要是不来,“我手里有一百多个记者的名片”。
他经常“告诫”媒体记者,“你照我说的写,我保证你点击率高。”
农民周正龙
周正龙说话起头常常是一句“我是一个农民”。
从监狱回家,正是农忙时节。
他迅速进入角色。家里的苞谷和黄豆都要种点了,房子还有一小半没修。当晚到家,他说自己一夜没睡,“收拾了一晚上房子”。
他不在家的时候,水龙头坏了没人修。他把坏了的水龙头拆开,上了机油重新装。
回家的第三天,周正龙就买了两头小猪。妻子罗大翠说“养个猪显得家里热闹”。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村里人说,周正龙不仅勤快,而且是个能人。家里什么活都能干,蒸馒头,做菜,别人家安防盗门要花四百块钱,他一研究就能自己安。
家里的三层楼房,在村里显得特别洋气,二楼是落地窗,落地玻璃门,他自己设计的。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在村里,周正龙的脾气暴躁出了名,有个绰号叫“棒老二”,是“一点就着”的性子。村里人说他“脾气大,但人还不坏”。
村民王本安说,周正龙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
他的脾气很多时候都发在妻子罗大翠身上。出狱这几天,干活时他常吼罗大翠。
在地里干活时,周正龙说起国内一件大事,“哼”了一声,“真是开玩笑”。罗大翠难得地接了句话,“开国际玩笑”。大概是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自己大笑起来。接着,周正龙又瞪了她一眼,吼了一句“你懂什么!”
在邻居面前,他显得更加真实。
村里人跟他打招呼。他会问对方家里老人的情况,听到有人去世,叹口气,“我晓得,给我托梦了”。他和一个亲戚聊天,说了一晚上的墓地。“人死要埋到一个好地方”。由墓地说到自己给父母养老送终。
他说,他这一辈子不容易。
周正龙的母亲很早改嫁,他小时没有人管。后来,到文彩村,做了上门女婿。和记者聊天时,他也难得说起了自己的生活。“人啊,要经过多少坎坷。”
他说:“这几年,我什么苦都尝过了。”
周老虎
如果没有拍虎这个事,打猎对他来说并不算苦。
他是镇坪县有名的猎人。头脑反应快,胆子大。和他一起打猎的王甫学说,周正龙最厉害的是下套子。
下套子时,周正龙很早就出门,他有外号叫“夜猫子”。周正龙和“挺虎派”学者刘里远说过,要趁着露水还没有下去,身上沾上了露水的味道,野兽才不容易发觉。
王甫学说,打猎的周围会出现一些异常情况,周正龙头脑一转,总是最快判断出来,迅速解决。这是其他猎人愿意和周正龙在一起的原因。
在华南虎照片出来前,他和周正龙一起上山找老虎。周正龙常和他说的一句话就是,“无论怎么样,把这个事情弄成功,全县的人都跟着咱们沾光”。
说这句话时,周正龙很兴奋,“咱俩就成了镇坪县的名人了”。
后来,王甫学放弃了。再后来,周正龙出名了。遇到王甫学,周正龙总替他可惜,“你不退出来就是咱俩一起出名了”。
王甫学更看重实在的生活。在他眼里,在山上跑多了,周正龙有点野性。“把他惹毛了,把天能捅一个窟窿出来”。周正龙不是一个知道害怕的人。
采访过周正龙的记者说,周正龙心理素质之强,让人觉得可怕。
现在,他继续坚持他的照片是真的,只不过“有些人在这个照片上操作有问题”。他说,照片不是他洗的。问起以前他承认过,他鼻子里哼一声,不说话。
他要申诉。他委托刘里远为他写申诉状,再一次进入这个漫长的旋涡之中。
周正龙知道翻案的可能性在哪里。他说,“等镇坪真找到了老虎,你们整个国家咋面对我呢?”
他一阵兴奋,“平利县又打死老虎了你们知不知道?”他说手里还有其他的老虎存在的证据,“但现在不能说”。
记者问他还会不会上山找虎。他总反问,“你说我受那么大的冤枉,我还找不找?”他说自己为华南虎付出了那么多。
提到街上的一个宾馆,他立刻激动起来,“他们靠我赚了那么多钱,我付出那么多,我得到什么了?”
刘里远继续支持他找。他称赞刘里远,“这是个好人,配得起当个教授”。另外一个让他念念不忘的是朱巨龙。“一个难得的好官,自己考的公务员说真话丢了”。他说这是他一辈子佩服的人。
在刘里远和周正龙商量的计划里,周正龙还上山,他年龄越来越大,可以雇王甫学帮忙一起找。这个计划不知道从何开始。王甫学早就开始养蜂了,“我可没时间陪他们”。
未竟的风波
近两年的监狱生活还是让周正龙心有余悸。
周正龙提起自己服刑的监狱,一直在说好话。他特别提起,在监狱里最难熬的是没有烟抽。没烟时间一长,监区干部会主动给他。
再问监狱里的具体情况,他会说,现在这个话我不给你回答。
只有问起在监狱里为什么不申诉,他把身子前倾,“监狱里你没有去过,你知道监狱是多么惨烈的地方”。
他被关在一个重刑犯监狱。
这是他不满的地方。在周正龙的计划中,他要将所有他认为不合法的程序质疑一遍。
比如,他在缓刑期间被带走,他认为是村支书开了假证明。开假证明的原因是他带领村民为他们的房子讨公道。
再比如,他说曾经被严刑拷打过。再去细问,如何拷打,他改口说是被诱供。还有把他带走后,没有在规定的期限内通知家属。
他的话语里常常会出现“人权、隐私、程序”这样的字眼。这些问题,他都要慢慢地解决。“一个一个,全要过来给我解释清楚”。
当然,最紧要的还是老虎这件事。
他说,有一天找到了老虎,“你说,那些专家教授,他们可咋个办?”
不过,周正龙也有迟疑的时候。4月29日,经数个小时沟通,他终于答应了一家卫视的摄像要求。
坐到摄像机前的最后一刻,他突然侧着身子,眼光变软,“你们说,他们不会又把我抓进去吧?”
□新京报首席记者 张寒 陕西镇坪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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