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崩溃了!” 当廖凡从第64届柏林电影节获奖归来,记者采访他时,他这样形容现在的感受。
斩获影帝的消息一出,顿时就像一颗炸弹在空气中迅速炸开,各种采访蜂拥而至,一天之内,他甚至要接一百多通电话。现在的生活完全超出了预想,他说自己更愿意回归之前的状态。
就在接下《白日焰火》之前,廖凡觉得自己已经泄气了,身体内的12根钢钉总是在有激烈的身体动作时,刺骨的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自己的身体在低谷,他忽然感觉自己对拍戏没兴趣了。直到拿到这部电影的剧本,“当我看到这个角色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身上有一些东西跟我很像,他的那些失落和痛苦,好像我都经历过似的。”
颁奖典礼的前一天才过完40岁的生日的廖凡,圈里人管他叫“艺术苦行僧”,但朋友们曾断言:廖凡的成就绝对远不止此。孟京辉当天甚至在微博欢呼:刁亦男柏林金熊!廖凡柏林影帝!欢呼理想主义的胜利!
“本能比表演能量更大”
零下30多度的北国冰城,大风和寒冷一直贯彻始终,银幕上廖凡饰演的张自力隐隐有股杀手的气质,内心深处隐藏和掩盖的黑色被进一步放大。“在极端的环境下,你真的很难做到控制,只能依靠本能表演,反而有了一种力量。它是我想表达感受的一部分:他开始走下坡了、停滞不前了、随波逐流了……可能我在某个时期就是那样。有这么一个故事能让我感同身受,可遇不可求,也许就是那样的安排。”廖凡用一种近似喃喃自语的语调述说着他对角色的感受。
在《白日焰火》里,廖凡饰演一个徘徊在酒精麻醉跟现实清醒中的警察,因为一桩离奇碎尸案,他从一名警察无奈当上保安。“拍这个戏,是我最放纵的一次”,他增肥、颓废、粗野甚至下流,从形象到内心,都是一个极度不帅的男人。不帅的廖凡在30分钟后成功让人忘记了他是廖凡,“他首先是一个失败者,出于一个心结加入到破解碎尸案的行列中来,破案过程对他而言,是一个发现爱和找回自我的过程。”廖凡说张自力时,总让人有种他在描述自己的恍惚。
廖凡有一段啼笑皆非的独舞,导演刁亦男甚至进入镜头,跟着不自觉地跳起舞。似醉似醒后胡乱舞动的四肢,有种《低俗小说》里特拉·沃尔塔和乌玛·瑟曼那段舞蹈的感觉。在这部满是黑暗的电影里,这场最后的舞蹈成为张自力这个人物的华彩。
在人生谷底的边缘,已经沉沦到不能更低的地步,生物的本能让人只能向上。“本能才是比专业更强大的力量。”廖凡对我说。
“演戏就是一场用心的享受”
廖凡渴望那种“演一段感情戏,设想着跟女演员发生一段爱情是一件特别浪漫的事情。”演《半生缘》时,第一次跟搭档刘若英的见面两人一共只有三句话,在四目相接的那一霎,他看着刘若英的脸瞬间“唰”地一下就红了,“那个时刻,和剧中沈世钧和曼桢一见钟情的感觉特别相似,气场特别和。”廖凡很欣赏这种源于人性敏感的迅速反应。
在《半生缘》当中廖凡扮演的沈世钧有一场捡书的独白,他形容那是一个美妙、享受的瞬间,在那一刻他从没有感受到如此的忘我和投入。“如果入戏很深,可能会对你的一些思维方式有些改变。因为特别容易主观被外界的东西影响,也就特别容易被角色影响。”
校友杨蔚然对廖凡的印象早在孟京辉的《恋爱的犀牛》中就异常深刻,作为潇湘电影频道副总监、作家、影评人杨蔚然,依然对当时那个还不熟的演员过目不忘,“那个时候整场剧看下来,唯独对他印象最深,他对角色的处理、肢体动作有种心细如尘的低调。他应该是案头工作做得很到位的演员,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进入到人物的内心。”
“其实反倒有些真的远离生活的角色我并没有那么期待,比如古装戏,太难体会角色,这对我来说要求太高了,我很难享受其中。如果真有机会,你们还是期待一下我演家长里短儿的戏吧,比柴米油盐更高一点点,能反映人和社会的。”
无论是年龄还是演技,廖凡都到了最具魅力的阶段。不管是电视剧、电影还是话剧,他演过的角色似乎都带有极致的标签,从电视剧版的《将爱情进行到底》开始,深情冲动而菱角分明的少年,文艺小众电影《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中那位“坏到极致、混到掉渣”的皮条客,《让子弹飞》中的老三和《十二生肖》中的David,他都享受在全身心投入角色创作的过程中。
“艺术的理想主义者”
在领奖台上,廖凡说:“今天得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却没想到在一夜之间自己的获奖成为了所有中国媒体的狂欢。“没想到国内的反应会有这么大”在越洋电话里,他的声音明显有些疲惫。
廖凡说话总是淡淡的,从中并不能看出太多的情绪起伏,对于多年的“怀才不遇”,他只说“一点都没有愤懑不平”。不扎堆,不跟风。“他有自己的生活态度和思考方式,而且他是演员中少有的按照自己想法生活的人,否则他的独特气质早就被磨灭了!” 国家话剧院著名制作人戈大立说。从读书的时候,廖凡的性格就是这样,即使同班同学李冰冰和任泉片约不断,但别人找他拍戏,导演不好、角色不好就不去,宁愿和好搭档天天抱着剧本在学校排戏剧。
廖凡说自己笨,观众觉得他总是离“爆红”差些火候,但他是不刻意经营自己,因为不愿意。因为“有个性”、“有阅历”、“有演技”的演员,他们的表演不仅独具风格,而且对角色的刻画细腻又有深度,所以更愿意用作品来说话,觉得总有一天会用作品彻底征服别人,于是,这一天终于来了。
接下《白日焰火》,颇有种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导演刁亦男一直保持着平静而良好的心态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看到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做得对,因为我自己就是这么干的。我们一拍即合,就这么简单。”如果说这次《白日焰火》和廖凡在柏林电影节的得奖预示着将迎来中国电影的春天,而这个奖,似乎鼓舞了那些做艺术不一定为了票房的导演们,也鼓励了那些做演员而不是做明星的人,因为他们是艺术的理想主义者。
十多年的坚持,一朝得奖天下知。虽然拿柏林影帝不一定就能在未来成为票房偶像,但是,路转了个弯会通向更远的地方,即使在现在看来,理想主义的胜利是非常态,要甘于“被边缘”的蛰伏,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口气坚持很久,偶尔探出头来冒个泡,深呼吸一口,再扎下去,但坚持着总没错,因为这毕竟是个最好的开始。
《芒果画报》对话廖凡
平静一下,别被奖牵着走
《芒果画报》:你选择角色的偏好是什么?
廖凡:一直以来,电影和电视剧里那些对人性有多层面刻画的人物,总能打动和吸引我,尽管真实的有些沉重,但这是现实的侧面。因此在选择角色上,我抱着开放的态度,什么角色我都愿意去尝试,并且尽量避免重复,我希望把自身的各种可能性通过人物表现出来,这让我觉得很过瘾。
《芒果画报》:柏林获得影帝之后,哪些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廖凡:还没有感觉到。只是觉得现在大家还不是很了解我,也没有机会了解我。大家的热情会慢慢地减弱,会慢慢地觉得习以为常。
《芒果画报》:得奖之后,有没有提醒一下自己不要太膨胀或者保持平常心之类的?
廖凡:谢谢提醒,我一直都觉得我挺膨胀的,不能再胀了,再胀我就爆了。就是因为我太高调,所以我压制自己、让自己变得低调一点。但是我觉得我自己还挺好的,还是像以前那样生活比较好,以前的生活是你坚持的你喜欢做的,现在得到了一定的肯定保持一定的状态就好,不用太变。
《芒果画报》:如果当时没有得奖的话会有一种小小的失落吗?因为有这么个机会离影帝这么近。
廖凡:我不能说没有,肯定会有,但是只是说会比以前又稍微成熟一些了,会更理性一些。在得奖的一瞬间是挺激动,你们看着我在上面说话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挺自然,我说话的时候心脏都到这了,特别费劲感觉说话,还是很难以平复。但是我不是善于煽情的人,就是有那么一瞬间你真的是很狂,但是比我预计当中的稍微短了一点,很快我就平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芒果画报》:孟京辉当天在微博的“欢呼理想主义的胜利!”你怎么理解他的这个说法?虽然坚持了这么多年,是否也在某个时刻有过迷茫?
廖凡:我不知道我归在哪个主义,但是那是我们亲密的戏剧战友。其实这些不是让我迷茫的,只有在拍戏的时候,或者当你遇到一个机会,你不能完全地展示自己,也许那是对你来说是一个难得的绝佳的机会,那会让我很纠结。因为那个主动权是可以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的,别的东西你根本就无所谓,但那个时候你觉得既然它来了却掌握不了,或者我没能把我所感受到的发挥出去,这简直是太痛苦了。
《芒果画报》:你说想静下来好好想想,是需要思考哪方面的问题?
廖凡:让自己平静一下,别总是被人牵着去,让自己放松一下轻松一下。比如说我得奖以后,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我没得奖是什么状态,在24小时、48小时之内想了好几次,跟同行的人说如果没得奖会是什么状态,剧组的人还是会开一个庆功会,大家还是会喝得很兴奋,大醉,然后相聚着离去,回家再过一段这个事情就过去了,再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可能得完了以后应该也还是这样。别人之所以会不断地问你,就是要把想法植入到你的心里去,当你不那么想的时候,他也不断地在植入、不断地在植入,突然有一天你认真地想这个问题,他们说得挺对的,翻过去你会想你真傻逼,你为什么会顺着他们那样想。
芒果画报记者 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