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凤凰县腊尔山大教村,一场大雪叫醒了这个被称为凤凰“西伯利亚”的地方。
空气很冷冽,积雪压弯了些不堪重负的树枝。通往村外的道路,早已被冰雪覆盖,难以通行。
18日,是大教村教学点开学的时间。早上6点半,六岁的龙俊秋早早起床,帮妈妈打扫完地,吃过早饭,再检查一遍书包,准备去上学。小她2岁的妹妹龙俊萍吵着要跟姐姐一起去上学。
与妈妈一起,两姐妹走向“临时课堂”。宁静被一阵阵欢闹声打破,背着书包的男孩子们拿着自制的竹片“滑雪板”欢喜地玩起雪来,还不时捡起雪团向经过的小伙伴扔去。
安静的“小客人”
“临时课堂”设在代课老师龙庆丰家的堂屋。孩子们的学校正在翻修,课堂就设在了离学校不远的龙老师家里。
如果不是大雪导致工程延期,孩子们本该在新学校里上学。现在这间不到40平米的临时课堂被分割成两半,横竖摆着一二两个年级的课堂,每一排整齐地放三张课桌,一共20张,其中一年级9张,二年级11张。
上课的铃声一响,正在屋外玩雪的孩子们放下“滑雪板”就跑进教室,对照各自的座位坐好。
一开始还有些窸窸窣窣的教室,经由师生问好的“仪式”,立马就变得鸦雀无声。龙老师先交代好“隔壁”一年级的同学预习课文,再来到二年级开始讲课。
二年级新年的第一课是《春天在哪里》。11位同学在龙庆丰的带领下,一句句朗读着新书本的第一篇课文。
龙俊萍和姐姐合坐在凳子上,不哭也不闹。嘴里吃着一颗棒棒糖,斜坐着,头靠在姐姐龙俊秋的肩膀上,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忽闪着,一会儿盯着黑板,一会儿又看看姐姐。
听着老师在课堂上读“梨花开了,孩子笑了”,4岁的龙俊萍也跟着笑了。但其他时间,她都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种表情,安静地坐着。
“读好书,就能打工挣钱”
中午12点10分,妈妈吴爱之来接龙俊萍。正好是中午休息,龙俊秋和龙俊萍一人得到了妈妈给
的一块零用钱。姐妹俩拉着手,小跑着去旁边小卖部买零食。她们花5毛钱买了几片麻辣片吃,一人分一半,吃得津津有味。
龙俊萍的家住在隔壁拉仁村,每天龙俊秋来大教教学点上课,都要走上半个小时,4公里的路程,一来一回,就得花上一个小时。
像这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龙俊秋随身也带着一把小刀,“在上下学路上削萝卜或红薯吃”。其实,龙俊秋只有三岁时,就已经背着背篓上山捡柴了。几乎每一次,她都能捡回来十多斤柴禾,算了算,一年下来,这个小小的肩膀为家里扛回了1000多斤柴。
“背着不累,就是不好玩,山上没什么人。”有些怕生的龙俊秋很害羞。
吴爱之自从结婚后,就回到了这座大山。丈夫身体不好,因此两夫妻就留在家里种些谷子和辣椒,没有像村里其他年轻人一样再外出去大城市打工。
问龙俊秋是否喜欢读书,她点了点头表示喜欢。再问她为什么喜欢读书,她的回答是“读书可以打工,打工可以挣钱,挣钱可以起房子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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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县5040个孩子靠着乡村教学点启蒙
针对村小、教学点的存留问题,凤凰县教育局出示的《中共凤凰县委凤凰县人民政府关于加快教育发展的若干意见》(凤发[2013]9号)文件中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文件提到,要加大本级财政建设投入,全面完成学校基础设施建设及教育教学设施设备购置,确保2020年完成43所以上中心完小、225所村小及教学点的合格学校建设任务。
“乡村教学点是不可能完全撤销的。”凤凰县教育局负责项目建设的副局长钱进说,从2013年的调查数据来看,全凤凰县在各乡村教学点有164个,在里面上学的孩子就有5040个,且大部分为留守儿童。如果继续坚持撤并或者放任失修的村小不管,这些孩子每日必定要苦苦奔波于更远的上学路。
钱进认为,乡村教学点的存留问题不仅仅在于投资有多大,还有很多因素:志愿者是否愿意来教学,打工蚁族是否愿将孩子托付给故乡,社会的关爱是否会更多地倾泻在这山坳里。
75岁的龙林智至今还记得当年母亲在田坎上喊他去读书的情景。那时的大教小学刚建立,两层的木质建筑,还带有图书馆,气派得很。
64年过去了,学校由木房变砖瓦房,后年久失修,面临撤并,接着又实行隔年招生。“这学期收不收娃?”每逢寒暑假收尾时,山坳对面总会传来老人这“吆喝式”的询问。
这一次,龙林智没再吆喝,那个180平米的在建教室让他颇为踏实。2013年底,凤凰县加快农村学校建设,提倡“就近入学”,大力完善村小、教学点的基础设施,大教在首批名单之列,当地投资近30万对其重建。
在龙林智等老人看来,下一代的教育有了着落,儿女们再也不会以“上学不便”为由带走陪伴他们的孩童。本报记者覃剑 刘双 湘西凤凰报道
现状
年轻人离开时带走了孩子
2月18日,有雪。腊尔山高原台被大雪覆盖,不知是否挡住了寒流,其东南约40公里处的凤凰古城却一夜落雪未满。它恍如湘省伸进黔东的一只脚,生生地阻断了云贵高原寒雪的蔓延。
须发花白的龙林智推开堂屋门,探头望了望。河道对岸尚未盖顶的教学楼已被白雪覆盖,操场上停着一辆运沙的小货车。对老伴嘟囔了几句后,他继续围炉养神。
今年75岁的他一直没有真正离开过腊尔山。他坚守着这片台地,正如坚守着头上的青黑色苗帕一样:总会绾上五六道,前后包成规则的人字形,容不得一点偏斜。
这些年,几个儿女都外出营生,将年幼的孙女留给了他们。山里没有大巴,老人也不会骑摩托车,出行多要靠步行,而此处距离最近的镇希望小学却有6公里。
于是,村小的存留问题,至关重要,老人也最为关心。
在大教村支书吴银周看来,龙林智的情况在村里颇为普遍。部分苗家人将孩子带到打工城市读书,有的则直接给父母在镇上或县城租了房子,要求其陪读。
这些人逐渐舍弃了为其启蒙的村小,不相信苗寨的情歌与腰间的弯刀能给孩子带来优越的物质生活。
回忆
64年的老校两次涅槃,启蒙了三代人
苗寨越来越不像寨子,男男女女不再对歌喝酒到天明,有的甚至举家搬迁,将孩子送到打工的地方读书。
“(他们)说这边教育不好。”吴银周说,教育落后,村子就像干涸的水沟,人口只会流失得越来越严重。至今,大教都没有一个大学毕业生走出。
2000年前后,各地闹着“村小拆并”,大教小学第一批被点名。吴银周和另外几名村民到镇上多番周旋,才保留了村内的这个教学点。在他看来,大教教学点能保持到现在已极不容易。
龙林智对于学校的记忆更为久远,他看着对岸这几间教室如四季般枯荣渐变。
1950年,学校正式成立,木质的两层楼房,一楼是三间教室,二楼是图书室、办公室。
龙林智说,他是学校的第一批学生。那一年他11岁,开学当天母亲在田坎上喊他去学校。老人依稀记得当时的教书先生姓莫,是佝偻古板的中年男子。“那时候风光。”龙林智说。而时至今日,年级由4个变成了2个,老师也由4个变成了1个。
木质房直到1998年才进行改造。改造前,原本的气派楼房已颓壁初显,常常要一边接漏,一边教学。改造后的教学楼为单层的瓦房,三间教室,原本的图书室也被挤到了教室的一角。按照本次改造规划,学校会建成两间大教室,一间办公室,还将配备相应的设备。如果不是大雪延误,孩子们新学期的第一堂课会在新教室里上。
无奈
生源流失越发严重
讲台下的孩子越来越稀疏。2013年夏天,代课老师龙庆丰做了个摸底,发现即将达到入学年龄的孩子仅7个左右。
“这么几个学生怎么开班?”她与主管教学点的腊尔山中心完小相关负责人交流了这个想法,大教教学点开始隔年招生。
“也只能是这样。”副校长石绍文介绍,腊尔山被当地人趣称为“凤凰的西伯利亚”,海拔高,路途险,出行不便。为了保证年龄较小的孩子能就近入学,该镇共设置了15个乡村教学点。2014年,他们还在追高鲁村新增了一个教学点。
“硬件在建设,软件还没跟上来。”在石绍文看来,真正留守在这些教学点教学的人大多是苗家本地人,自身文化素质并不算太高,凭着一腔热情坚持着。但如果教育任务过重,难免吃不消。
中心完小一楼的办公室内放着一张学籍签收表格,是十多个要转学的学生名单。而这在留守儿童居多的村小中,几乎已成常态。
村小存留与否,石绍文认为其必然不会完全消失,只是村小学生的流动性会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