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50岁的张萍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不敢给陌生人开门,不敢出去散步,甚至听见手机响都会发抖。包括她自己在内,全家人都不愿原谅她犯下的错。这个过错,源自“地下六合彩”。
张萍不是“码民”,但曾是抄单人,即登记码民的投注并收取赌金。当她抄下第一份码单时,就已陷入巨大的无底洞中,等她醒悟时,生活已经彻底变了样——除了全部存款都用来还债,她还身负300多万元算不清的债务。丈夫与她离了婚,25岁的儿子也离家打工度日。不久前,张萍委托家人联系本报,想讲述自己参与“地下六合彩”赌博以来的遭遇,“我想通过我的事,警示其他人早点回头。”
【初涉买码圈】
“抄单”不到一年,码民欠下十万余赌资
张萍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写下的第一笔“码单”,只晓得大致时间是2010年底。那年,她和丈夫在河西溁湾镇的房子被征收,分到一套经济适用房,还有40多万元补偿款。
“跟很多拆迁户一样,她有了钱就天天在麻将室里打牌。”黄华军说。
随后,张萍经一位经常一起打牌,且“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介绍,开始涉足“地下六合彩”。“朋友让我抄单,1万块钱可以抽水1200元,我分600,她分600。”张萍说。
操作也很简单,买码的人都是朋友、左邻右舍,他们把下的注、每注下多少钱赌资报给张萍,张萍负责抄录和收钱,然后交给庄家,张萍赚“抽水钱”。但谁在开奖、怎么开奖,这些事情张萍一概不知。
码民大多不上门交钱,而是打电话,让张萍记下他们下的注,赌资不当场支付。张萍说:“码民们几百或几千块钱押一个,赔率有40倍,中奖了再给赌资,如果没中,很多人就懒得给钱。”由于码民大都是回头客,张萍就自己偷偷贴钱交给庄家,“当时以为迟早能赚回来。”
张萍知道“地下六合彩”这是违法的,所以抄单都是瞒着家里人。不到一年时间,码民就欠下超过十万元赌资。
【陷入“死循环”】
借这家还那家,累计欠债近300万
在高额回报的诱惑下,张萍瞒着丈夫黄华军把拆迁款付给庄家。几年后,恨透了张萍的黄华军说:“如果早点跟我们说,一切都还来得及。”
到2011年上半年,张萍已经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欠“庄家”的赌资却没有还清。庄家催要赌资时,张萍还不上,庄家就让她写欠条,欠条上不会写“某某欠某某码钱多少”,只写“某某欠某某人民币多少钱”。利息则是口头约定,“借1万块钱,每天的利息300块。”张萍说。
有一次,张萍被庄家和另外几个人叫走,“他们态度很好,要我写欠条,把本金和利息算在一起。”到2011年底,张萍欠庄家的钱已累计达到70万元。那段时间,“她总是出门,一出去就几天不回来,回来后说自己旅游去了。”黄华军回忆说,其实张萍是被债主叫出去了。
2011年12月底,妹妹张群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张萍欠了他们一大笔钱,家人这才知道她为“地下六合彩”抄单。一家人逼问她事情真相,张萍嚎啕大哭,嚷着要自杀,随后跑出了家。此后,张萍半年没和家人往来,连春节也没有回家。
这半年里,张萍跌进一个更大的窟窿:庄家介绍“几个朋友”给她认识,要她向这些人借钱还债。张萍照做,还清了庄家的钱。但借这笔钱的代价是支付更高的利息,张萍陷入了借这家还那家的“死循环”。
只要债主催款,张萍就慌慌张张地写欠条,至于数字,债主让她写多少就写多少,“他们刚开始也不打我,只是把我围在中间,我想脱身,就按照他们的要求来。”张萍说。
这期间,时常会有陌生人造访张萍的父母和亲戚家周围盯梢,“对债主们来说,这叫‘看牛’。”张萍说。
2012年3月到8月的几个月时间里,张萍欠下的债务已经累计近300万。
【遭“挟持”要债】
两天两夜,经历水淹土埋
2012年下半年,张萍的亲戚家被人骚扰,要么是早上起来发现门口有红色油漆写的“死”字,要么收到录有张萍承诺还钱的声音的光碟。2012年9月底的一天,张萍走在马路上,忽然几名男子将她拖进一辆面包车里,随后车辆疾驰而去。
张萍知道他们是要债的人,“路上他们不停换车、换车牌。”几小时里,车辆一路往偏僻的乡镇驶去。到目的地后,张萍被关在有围墙的院子里。
“他们把我往一个池塘里丢,用水淹,逼我给家里打电话送钱来。”张萍说。除了水淹,还有土埋,“我被放进一个坑里,他们埋一截,就逼我问家里要钱,我不干就继续埋。”最终,张萍打通哥哥的电话,但哥哥的回答是:“打死了通知我,我来收尸。”
两天两夜里,张萍又写了欠条,欠条上写了多少钱,张萍已完全不记得,“我只想脱身,他们让我怎么写我就怎么写。”2天后的晚上,张萍被放出来。陌生人一路上换车,最后用的士把张萍送回长沙。次日凌晨2点多,妹妹张群接到张萍,“她(张萍)摇摇晃晃走过来,脚肿得连鞋子都穿不上了。”
这件事情后,黄华军一气之下和张萍离婚。几个月后,黄华军的父亲病逝。黄华军认为,父亲的死很大程度上是张萍的事所致。
【现在很后悔】
“我咎由自取,但想警示他人”
此后,张萍躲到深圳打工,每天除了上班哪儿也不敢去,电话也不敢接。
张萍在深圳躲了一年,这一年黄华军躲进长沙一家工地;这一年黄华军的儿子好几次被陌生人殴打;追债的人继续在亲属家“看牛”。
今年春节,张萍从深圳回到长沙。除了几个家属,少有人知道她的居住地,她不敢给陌生人开门,不敢出去散步,甚至听到手机响都会全身发抖。
她和家人们统计出来的7笔主要债务,总计304万多元,他们已经聘请律师,律师黄实之说:“她(张萍)患有抑郁症,这几年一直处于恐惧和慌张之中,我正在想办法搜集证据,证明她(张萍)是在非正常精神状态下写的欠条,且不是出于自愿。”
事情还没有结束。张萍希望通过讲述自己的遭遇,来警示其他人,“我是咎由自取,但还有很多人跟我曾经一样。我想通过讲我的事,警示其他人早点回头。”(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