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故乡为异客”——
“候鸟”的高考
编者按
“身在故乡为异客。”这是高考“候鸟”们的切身感受。离开熟悉的他乡,回到陌生的故乡,去参加一场或许会决定一生命运的考试,个中滋味,或许只有这些正处于心理敏感期的十几岁的孩子知晓。
走近这些“候鸟”个体,其实不难理解他们的心理轨迹:自小跟随父母在打工地长大,他们的生活习惯、行为方式、朋友圈子其实早已将“他乡当故乡”,在这种情况下回到家乡参加高考,或许他们从情感到心理都是抵触的。
好在政策已经松动。近期以来,山东、安徽、广东等部分省份表示将对异地高考制度“试水破冰”,这对高考“候鸟”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城市的繁华像冰冷的钻石,闪着光却不现实”
“多么梦想留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可当我临近毕业时发现,甚至不能和我朝夕相处三年的同学一起高考时,我顿时觉得,原来城市的繁华就像冰冷的钻石,闪着光却不现实。”18岁的王思兴一边翻着历史书,一边告诉记者。转学回乡参加高考,他近半年来就租住在这间20平方米的小黑屋里,楼下是嘈杂的火锅店。
1994年初,王思兴的爸爸妈妈从家乡贵州黔西南州兴仁县远赴广西桂林打工,随后,他和弟弟在漓江之畔出生。随着小哥俩在桂林一天天地长大,家庭的生活开销也一天天在增长,从王思兴记事起,他就几乎很少看到自己的父亲在家停留,因为他太忙了。
王思兴对故乡的记忆非常模糊,只知道这是一个和桂林一样山清水秀的地方,家里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今年2月份,王思兴和很多农民工子女一样,按照国家政策规定,回到父亲的户籍所在地参加高考。最终,他转回到故乡的兴仁县二中,开始了独自一人参加高考的生涯。因为忙,他的父母没法回到家乡陪他。
6月1日晚7点,王思兴轻轻推开房门,来到过道上的灶台,轻轻生起了火。水很快烧开了,翻腾着气泡,王思兴有些不耐烦地扯开方便面的包装,“哗啦”一下倒进锅里。因为吃不惯辣椒,他已经整整吃了一个星期的方便面。几分钟后,锅里的方便面煮好了,他面无表情地把面倒进碗里,起身回到房间。
“砰”地一声,王思兴把门使劲一关,整个过道传来一声巨响,这声音甚至吓到了楼下的火锅店食客。
回到房间后,王思兴就几乎与外界“隔绝”。因为害怕碰见陌生的新同学,他在班上表现得极为沉默。晚上自习结束后,他就闷在房间里,打开笔记本电脑,打上一通宵的游戏,第二天在课堂上趴着睡一会。他的父母在电话里也尽量不提高考的事情,只是鼓励他好好看书。
不仅仅是心理上的陌生感,王思兴还隐约感受到了新同学对他的“敌意”。他在桂林上学时成绩算中上游,转回老家上学后,三次摸底考试下来,他都稳居高三全年级前60名,这意味着只要高考发挥正常,他起码能上一所二类本科院校。有些同学悄悄说他是“高考移民”,来抢占本地学生的升学名额。
“桂林到贵州兴仁县,相隔1000多里地的距离,我如今是身在故乡为异客。赶紧考,管它能上什么学校,考完走人,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回桂林家里。”王思兴咽了一大口面,可能是心急呛着了,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到大儿子的状况,我以后哪里也不去了”
今年4月份,为了大儿子乔郎的高考,乔山艺决定从务工地深圳举家搬回到故乡贵阳花溪区。
下午5点多,其他同学放学回家后,乔郎打开数学书,补课老师正准备为他和其他几个孩子“开小灶”。乔山艺这时刚好从贵开路挤上一辆公交车,他要出去谈业务。在巷口,乔郎的母亲大声为自己的菜摊招揽顾客:“没削皮的土豆1.5元1斤,削了皮的1.8元1斤!”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乔郎的父母就开始出门打工。五年前,他们把孩子从贵阳接去,安顿在广州一所民办学校,“孩子离得近,方便照顾。”因为收入不佳,2009年,他们又到深圳一家鞋厂去工作,儿子随他们转了过去。
从四川内江、广州到深圳,再辗转回到家乡贵阳,不断的迁徙,乔郎的学业也因此“支离破碎”。记忆里,他的理科成绩基本没上过90分,最好的是地理,能考个80分左右。为了儿子的前程,去年岁末,乔山艺决定返乡。“贵州的分数要略低一些,或许还能有个奇迹吧。”乔山艺带着些许期望。
为了尽快提高儿子的理科成绩,乔山艺为乔郎报了一个考前强化辅导班,把老师请到家里,和邻居的几个孩子一起补习。看着满篇函数公式,乔郎听得有些脑袋发晕,他趴在桌子上走了神。“啪”,老师一个粉笔头丢了过来,乔郎缩了下脑袋,又装模作样听起了课。
“我讲的这些很可能是要考到的,你们要认真听,要不然怎么对得起父母?”老师冷冷丢下一句话,继续讲课。
半小时后,老师讲完了,并布置了作业,要求明天必须做完。乔郎等老师出了家门,就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偷偷扯住另外一个孩子,小声说:“明天的作业借我,谢啦。”然后,他就一溜烟消失在门外,赶去巷口帮母亲卖菜。
回到贵阳后,乔郎觉得自己的学习压力大了许多。“我实在看不懂,教材也不一样,咋整?不如不学了,做点实际的事情。”乔郎自己打算,能考个高职学校就不错了,“现在高职好上,我准备认真学门技术,考了本科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在深圳时,他最喜欢的就是去电子批发市场,跟人学进货、发货。
“看到大儿子的状况,我以后哪里也不去了。”对乔郎既内疚又生气的乔山艺准备一直留在贵阳谋生,直到让二儿子读完高中。
“异地高考需要国家统一布局,很难靠一个地方进行试点”
2011年7月,教育部针对异地高考表示,随迁子女在流入地入学,需要满足一定条件,比如父母在这个城市工作、纳税等,一旦符合条件并已经在城市完成义务教育阶段和高中阶段学习,那么这些随迁子女就有权利在所在城市参加高考。但对收入微薄、流动性强的农民工家长(微博)来说,这无疑更像是一个“画饼”。更多的农民工家长难以符合条件,他们的子女,也只能成为为高考而迁徙的“候鸟”。
异地高考带来的弊端不言自明。近期,山东、安徽、广东等省份纷纷表示,力争在2014年左右实现“异地高考”。
但担忧依然如影随形。“可能导致高考移民和‘恶意打工现象’,也就是父母为了孩子读书、考试,到教育不发达地区工作,挤占当地稀缺的教育资源,导致新的不公平。”一名专家指出,长期以来,不少来自发达地区的学生,纷纷以迁户口、开假证明等方式,向落后地区“移民”,挤占了当地稀缺的高考升学资源。
贵州财经大学教授陈祖君指出,早在2005年,国家就加强了对高考移民的整治,进一步强化了户籍、学籍制度,对高考报名采取“学籍、户籍”双认定原则,这加大了“移民”难度,短时间内遏制了高考移民。不过其反作用很快显现,一些有学籍、无户籍的随迁子女,也丧失了在栖身地高考的机会。
陈祖君认为,“异地高考”破解的难点,涉及到户籍制度和高校招生权这两个需要全国通盘解决的问题。探索“异地高考”与破解“高考移民”,需要国家统一布局,很难靠一个地方进行试点。
“异地高考还应该与高考改革结合起来,现行的高校自主招生,还与统一高考联系在一起,而统一高考要求‘户籍+学籍’相结合的报名制度。这就要求政府部门真正赋予高校自主招生权,打破集中录取。”陈祖君认为。(记者 李丰 赵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