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随时待命，成希银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图为6月10日上午，市城区下南门轮渡附近的趸船上，成希银在翻看手机。李龙 摄

6月3日，市城区沅江抗洪纪念碑附近水域发生溺亡事故，成希银准备下水打捞。李龙 摄

　　25年前，从常德市水运公司下岗后，成希银一直从事沉船、沉物打捞工作。上世纪90年代末，一次偶然的机会，成希银一脚迈进了打捞尸体这一行。说是行业，其实，整个常德地区干这活儿的就他一个人。捞尸近20年，每一次接活，都代表着一条生命的逝去。他有过害怕，有过恐惧，甚至萌生过退意，却至今都无法抽身。采访中，他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我都67岁了，马上就搞不动了，不晓得哪个来接手？

　　入行 打捞第一具尸体的情景历历在目

　　1989年，我42岁，从常德市水运公司下岗了。因为我本身就是开船的，在水上混了这么多年饭吃了，也不会干别的，就找了几个伙计一起，打捞沉船、沉物、维修船舶机械。

　　大概是十几年前，具体哪一年我记不清了。一个妹子刚刚在常德过完23岁生日坐船回安乡老家，当时拉了一船卵石。结果，船行至鼎城牛鼻滩时翻了。一家人都在船上，就她一个人没有跑出来。

　　隔了两三天，她家里人通过公安找到我，要我帮他们去打捞沉船，到了之后才知道是让我帮忙捞尸体。当时我不想搞，她家里人就一直求我，没有办法，只好卯起胆子下水。

　　船倒扣在水面。女孩家人告诉我，出事的时候，她人在房舱里，所以应该还在里面，我问清楚船的结构后就开始打捞。

　　当时是夏天，又下了几天暴雨，水有点浑浊，在水下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能靠手摸。摸进房舱后，发现所有的家具、物品全部是浮起的，女孩的尸体被夹在这些物品之中。我顺着船底摸索着，总算摸到了尸体。由于被水泡了两三天，尸体有些发胀，摸上去像鱼一样滑溜溜的，老是抓不稳，我就使劲将她从家具中拖出来，最后拖出了水面。

　　这是我第一次打捞尸体，拿到了1500元，比修船的收益高多了。从那时起，我就成了专业打捞人。

　　危险 有几次差点连自己也“交代”了

　　和水打交道，随时都有危险。

　　有一年冬天，几个小孩在鼎城区岗市附近，沿着内河往石板滩方向的斜坡边上又是追赶，又是玩水，结果一不小心滑下去一个。那一次，我搞了好几天，差点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夏天，一个氧气瓶可以管20分钟，可是冬天里只能管四五分钟。况且，在内河里又不方便打捞，因为河里有鱼、树枝等杂物。一般我下水的时候，手上都系了一根安全绳，用来传递信息。比如找到人了，拉一拉，上面的人就把我拉上去。但那一天，绳子被树枝挂掉了，幸好当时我儿子在岸上，注意着水里的动静，一看我不行了，马上丢了根绳子过来。要不然，我只怕就沉下去了。

　　还有一次，在市城区九重天附近水域打捞一具尸体，那里有一台排灌用的机泵，我每潜下去一次都会头晕，连续几次都是这样，差点失去意识。实在没办法，就让儿子把我拉上去。上岸后我查了些资料，资料上说这可能是因为机泵在导流时，水压产生了次声波。

　　委屈 干着“救人”的事，背着“要钱”的骂名

　　刚干这活时，一摸到尸体，就感觉心里特别不舒服。尸体不仅冰凉冰凉的，还粘着好多螺丝蚌壳之类的东西，又硬又滑。但是，打捞了10多具尸体后，这种害怕、恐惧的心理也就慢慢没有了。

　　这行当的辛苦还能忍受，最寒心的是老被误解，还要背着“漫天要价”的骂名，有时候甚至会被打。

　　有一年，就在水文站那个位置，一个小女孩套着救生圈都沉下去了。我下水之前，一般先和对方家人谈价钱，捞起来是多少钱，捞不起来是多少钱。但是，那个女孩的妈妈在常德认识了几个混社会的人，一听我还要钱，就威胁我：你捞人还要钱啊？一看价钱谈不拢，我就不想干了。结果他们家里的人还踹了我一脚，旁边没有一个人出来拉劝，那个寒心啊！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

　　有段时间，我不接活了。从南县来的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做起来。结果打捞了几次后，那个年轻人打死都不愿意再下水了。他后来跟我说：“吃饭、睡觉的时候，想起来的都是尸体，心理上承受不了。”

　　这样一来，沅江又没了捞尸人，出了事又有人来找我，如果我不做，又要被人骂，没得法，我只好“赶鸭子上架”重操旧业。

　　但是，说心里话，这毕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行业。有时候在水下工作时间长了，围观的群众就会讲闲话，“肯定被他用石头压住了！”“赶快加钱，不加钱不得上来……”其实，像湖北荆州见报的“挟尸要价”的人，都不是专业搞打捞的。而我，每次都会和对方说清楚，捞到尸体了多少钱，捞不到尸体多少钱，如果第一天捞不到，第二天重新算钱……我绝对不会干“挟尸要价”的事。

　　如果一年按照20具尸体算，我可以拿到20万元。除去船舶维修、损耗、油耗、氧气以及四五个人的人工费用外，根本挣不了多少钱。

　　现在，我年纪越来越大，干不了几年了，但没人愿意接我的手，我儿子现在跟着干也不是很情愿，每次是逼着他陪我。我常常想，等哪一天我潜不动了，谁来接手这事呢？难道就让那些尸体漂浮在沅江上吗？

　　记者手记：

　　采访结束后，记者遇到一位地方海事部门的工作人员，他对记者说，其实成希银也谈不上专业，至少他没有潜水资质。但是，除了他，还有谁愿意去挣这份所谓的“死人钱”呢？

　　当然，没有专业机构、没有专业部门来从事打捞工作，这不仅是常德一地的困境。然而，作为一座依水而建的城市，虽然我们不希望溺亡事件发生，但却谁都不能保证它不发生。那么，如果有一天成希银真的潜不动了，又有谁来接他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