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桑植洪家关乡陈家院村,瞿翠英在四合院内晒土豆片。张家界桑植洪家关乡陈家院村,瞿翠英在四合院内晒土豆片。
白族姑娘采秋茶。白族姑娘采秋茶。

  农历六月六是洗晒节,也是晒秋的序曲。在澧水支流玉泉河畔的张家界桑植洪家关,村民们把自己的本主抬出来晒一晒,以示对故土的怀念。

  700 多年前,就是他们跟着跨过长江的蒙古人东征,把血脉带来洪家关。当法师吹起号角,唱起拜祖词:“ 家住云南喜洲睑,苍山脚下有家园 ……” 戴着 “ 风花雪月 ” 头饰的白族姑娘们跳起仗鼓舞,真让人有种到了大理的感觉。

  秋天让人怀念故乡,而洪家关人为此想念了 700 年。

  洪家关白族乡,中国白族最北界

  祖辈在何处,家园就在何处。但对于他乡变故乡的洪家关人来说,这句话变得有些复杂。

  8 月 29 日为了再现农历六月六的游神场面,我们与桑植县洪家关白族乡的文化干事贺菁商量,让三屋洛村的村民抬着大公再走一圈。

  为了满足要求,贺菁从三屋洛村找来七八名老乡,他们来的时候穿着白色的 T 恤,面容淳朴。其中一位爱说话叫王祥盛,脸色黝黑,关节突出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烟。王祥盛说他们村的宗祠垮了,大公、二公、三公放在村部办公室。来年他们想重修祠堂,他已写好了对联。

  “ 宗裔宇环山海论,公流天下万物兴 ”。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他举着手机解释,希望三屋洛村的白族同胞能够子孙兴盛,记住先民们飘零乡野,插草为标,开辟津澧的艰辛过往。

  在洪家关,随便找到一位白族老人,坐下来聊天,都能吐出 “ 兀良合台 ” 这个蒙古人的名字。根据《桑植县志》的记载,落脚在洪家关的白族人,是 1258 年跟着蒙将兀良合台东征南宋的 “ 爨僰(cuànbó)军 ” 的后代。

  爨(寸)、僰(白)都是在不同时代对西南氐羌族群中比较汉化者的族称,是定居在云南东部山地的蛮族。其中主要的民族成分是现在的白族人。

  “ 爨僰军 ” 也不是蒙将兀良合台初创的,它在云南大理国本身就是一股重要的军事力量。

  说到 “ 爨僰军 ”,当年由于语言不通,征服了大理国的兀良合台要求大理皇室段福率领。段福是大理国王段兴智的叔父。大家对这位大理国的末代皇帝可能不熟,但是对他的祖上,大理国的中兴之主段正淳应该了如指掌。段正淳的儿子段和誉就是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中段誉的原型。同时,段和誉也是信仰佛教的大理国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皇帝。

  大理段氏执掌大理国,按理说日子过得风调雨顺。不想祸从天上来,执拗的蒙古人为了攻取南宋,碍于长江的阻隔,不惜千里奔波,绕个大弯,从四川入云南,经越南、广西、湖南打到湖北鄂州。

  偏居一隅的大理国也就成为这一 “ 假道伐虢 ” 的牺牲品。1258 年蒙将兀良合台攻下大理后,集结 “ 蛮僰万人 ” 的 “ 爨僰军 ” 向东袭击,攻取长沙、岳阳后,本打算在鄂州与忽必烈会师。不想蒙古大汗蒙哥在四川战死,忽必烈闻讯北上上都继承汗位,因对手握重兵的兀良合台放心不下,就地遣散他的 “ 爨僰军 ”。

  一部分 “ 蛮僰 ” 回到大理,另有些人因战事、地理阻隔,散落洞庭,入津澧,来到澧水上游一带定居。直到 1984 年,才被认定为白族人,洪家关白族乡所在的澧水上游成为了白族繁衍定居的最北界。

  700 多年,故土的感念依然浓烈

  王祥盛所说的 “ 大公、二公、三公 ”,被认为是最初跟着段福东征的谷、王、钟三姓士兵。

  这三位最早落脚桑植的 “ 爨僰军 ”,与后来的其他士卒,在澧水上游插草为标,各自划立自己的栖息地,形成桑植白族的十大姓。

  《谷氏族谱》交代了先祖初来桑植的居住环境 :“ 惟我始祖,本籍云南 …… 始来与溪蛮洞苗错居,非联同种不足捍御外侮,因与同种王、钟诸姓,杂互联派,以为团结。”

  说明初来乍到的 “ 蛮僰 ” 在澧水上游一带是抱团生存,互相扶持的,当时这里已经是苗人的领地。

  我曾问王祥盛,姓段的多不多。王祥盛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虽然当初参加 “ 爨僰军 ” 都是底层百姓,但是犹如段、高、杨等大理豪族的子弟也是有的。只是这些姓氏的后人不多,多被并入土家或汉族去了。

  700 多年了,有没有想过云南大理的故乡?我问王祥盛。

  这位老人在游神结束后坐在贺龙桥上笑盈盈地说:“ 他们没有一刻忘记大理喜洲的故土。” 他们的拜祖词人人会唱:“ 一拜祖先来路远,一拜祖先劳百端,一拜祖先创业占,一拜祖先荣耀显。家住云南喜洲睑,苍山脚下有家园,忠勇义士人皆晓,洱海逸民万代传。”

  “ 睑 ” 是宋代大理国的行政区划名称,相当于宋朝的州。当时大理共有十睑六节度,其中史睑辖大麓城,即大理喜洲,故史睑又称喜洲睑。

  如今的喜洲古镇依然面朝洱海,古镇的南方就是大理的地标——苍山。在这个日日朝海,头顶青山的小镇生活的白族人,是否又知道还有 11 万同胞生活在 1500 公里之外呢?

  王祥盛说,他见过云南大理喜洲来探亲的故乡人。双方见面后,手拉着,说话竟然还能听懂。

  居住在洪家关几个乡的白族人虽然已汉化,语言受到西南官话影响,但仍保存着 3% 的白族母语。

  700 多年了,当双方互道珍别,彼此都流下了热泪。故土的感念,山重水远,虽然隔着 700 多年,依然那么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