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县“镉大米”污染源疑云

　　本报驻鄂记者 钱忠军 通讯员 于小龙 范敬群

　　继湖南几个地方生产的大米在广东被检出镉超标后，“镉大米事件”正呈现持续发酵势头：涉事米厂停工不收稻谷，农民有粮卖不出，政府忧心秋粮库存攀升……

　　近日，记者走访了湖南攸县，调查“镉大米事件”的后续影响。尽管当地大米的生产和销售受到了较为严重的冲击，但政府、厂家和农民仍然被一个问题困扰：大米中的超标镉到底从何而来？只要这一问题尚未得到解答，污染防治就无从谈起。

　　□米厂老板认为，原材料稻谷都是从当地农户家收购的，当地几十年来都是吃这种米，生产过程中也不存在添加或产生镉等重金属的可能性，污染只能来自于生产大米的农田。

　　□攸县相关部门声称，攸县的空气质量与水质均满足国家标准，没有发现镉金属超标的问题。被公布大米镉超标的3家大米加工企业由北至南呈线形排列，10公里内无重金属企业。化肥或成为大米镉超标的“祸首”之一。

　　□由于技术条件限制，攸县相关部门并不具备检测大米中镉含量的能力，目前政府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取了攸县的土壤、水和空气样本，送到湖南省级单位进行检测。

　　农民担心粮食难卖

　　5月，广东公布了在当地市场抽检数十批次大米的结果，显示湖南、广东等多个产地的大米镉超标。在湖南，被抽检出镉超标的8批次米及米制品生产厂家中，其中5个批次属于攸县的3家米厂。攸县成为此次“镉大米事件”的“重灾区”。

　　上周五清晨，记者前往攸县调查。在武广高铁株洲西站，当得知记者去攸县采访“镉大米事件”时，一位名叫侯运生的出租车司机说，巧了，他老家就是攸县菜花坪镇高塘村的，被曝光镉超标的攸县高和夏生大米厂就在他所住的村子，如今米厂停产，老板欧夏生不再收购村民的稻谷，侯运生仍在家中务农的父母正为今年要不要种晚稻而发愁。过去农民都是直接在村头把稻子卖给欧夏生的，如今不知道能卖给谁了。

　　“镉大米事件”发生后，在攸县的厂家，无论是否被查出大米镉超标，基本上都处于停产状态，广东的大米经销商已经不愿收购攸县出产的大米了。

　　侯运生说，他愿意送记者去160公里外的高和夏生大米厂。他也想知道大米中的“镉”究竟从何而来，农民还要不要继续种植今年的水稻。

　　两个多小时后，出租车沿着106国道驶入攸县境内，公路两边都是绿油油的早稻田。

　　现在并不是产稻季节。侯运生告诉记者，早稻插秧时，“镉大米事件”尚未爆发，他家里的4亩多地里全插播了早稻，这批早稻要到7月份收，而晚稻要到10月才能收。“攸县一年的农业收入全靠稻谷，现在遇到这种事，我很担心会对县里的稻谷销售和米价产生长期影响。”侯运生说。

　　米厂不知何时复工

　　抽检结果显示，大同桥镇大板米厂生产的大米有3个批次不合格，镉含量在0.37毫克/公斤至0.51毫克/公斤之间，超过0.2毫克/公斤的国家标准。

　　经人指引，记者来到大板米厂所在的大板村。在村委会旁边，一个无任何标识的院子就是大同桥镇大板米厂，米厂铁门紧闭，敲门、喊人皆无人应答。记者询问了附近的村民，不少人都知道这家米厂惹上大麻烦了。

　　有村民告诉记者，以前常能见到米厂门口停着运稻米的车，现在什么人都见不到了，米厂已经停产多时。

　　针对出现镉超标的3家大米加工企业，攸县下达了有问题批次产品的召回督办通知，要求企业在规定时间内将有问题批次产品召回、下架，同时，责令存在问题的企业停业整顿。

　　与大板米厂老板刘湘骥有过接触的攸县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吴辉岳说，刘湘骥一直在到处喊冤，他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因为米厂只是从事收谷、脱壳、碾米、抛光、筛米、包装等加工程序，这些都是物理操作，不存在添加或产生重金属的可能性，并且，在这些加工环节上，米厂并没有办法降低大米中的镉含量。

　　过去，大板米厂年销售量达5000吨，但近一个月来的销量只有20吨，米厂现在已经不敢再收购当地农户的大米了。受“镉大米事件”影响，当地每斤米降价0.02元到0.1元。刘湘骥曾向人诉苦说，广州买家还欠着他100多万元款项，而十多个员工的工资还得照付，实在承受不起。

　　紧邻大同桥镇政府还有一家米厂，虽然不在此次曝光之列，但也被要求停产。记者看到院内仓库里的水泥地上堆着稻子，数不清的麻雀在地上啄食。

　　这家米厂的老板说，现在不仅广东经销商不收购攸县的大米了，就是长沙的经销商也不愿收购攸县大米。米厂只是偶尔开一下机器，给当地农民做点加工，对外则以检修机器设备的名义停产，也不知道停产何时是个头。

　　在高和夏生大米厂，记者看到正在修建新厂房，安装新设备。在厂房对面办公室的墙上，记者看到了米厂的个体营业执照，执照上显示该厂的经营范围是“粮食收购，生产与销售大米”。该米厂的“全国工业产品生产许可证”由湖南省质量技术监督局在2012年5月7日颁发，上面标明产品名称是“大米”，检验方式是自行检测，有效期到2014年10月23日。

　　正在施工的工人告诉记者，工厂几个月前就停工了，老板在大米被检出镉超标之前花了100多万元购买了新设备，没想到遇到了“镉大米事件”，最后干脆把厂房都重新翻建。

　　仓储面临饱和困境

　　攸县地处湖南省东部，是湖南省商品粮生产重点县，主要种植双季稻，年均商品粮贡献率占株洲市五分之二左右，是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县和全省粮食生产先进县。根据攸县粮食局提供的数据，去年攸县水稻种植总面积99.5万亩，稻谷总产量48.44万吨，出售稻谷数量占总产量的76%，除了当地口粮和少量卖给省内的衡阳、长沙等地外，大部分都远销广东。今年，攸县早稻种植面积44.5万亩，比去年增加1.3万亩左右。

　　来自攸县农业局的资料显示，攸县共有省级龙头粮食企业3家，市级龙头粮食企业5家，国有粮食企业2家，这些企业都以生产大米为主。

　　攸县粮食局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受“镉大米事件”影响，今年攸县大米的销售量同比减少50%以上，粮食生产企业的生意更难做了，有的可能要亏本。

　　吴辉岳说，尽管整个攸县的大米销售受到了重大冲击，但对该县财政税收的影响比较有限，因为农业种植在攸县的财政比例中微乎其微。他介绍说，攸县是矿产大县，财政的大头是煤、铁等资源。虽然如此，从维稳和农民增收的大局出发，县政府正在积极寻找对策，争取把“镉大米事件”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

　　6月8日，攸县县长龚红果带着县里多家单位的负责人在食堂带头吃攸县本地大米，以此验证“目前攸县市场销售的本地大米已全部符合国家标准”，呼吁广大消费者放心购买本地大米。

　　攸县粮食局负责人介绍说，米厂停产后，滞销的稻谷可能都要卖到粮站来。他预计今年攸县启动早稻最低收购价预案的可能性相当大，否则很有可能出现卖粮难现象。然而，攸县年产粮食在50万吨左右，粮库的仓储能力只有十多万吨，如果按国家要求采取保护价收购农户的稻谷，届时粮库的仓储能力将是一个大问题。

　　超标米镉源头仍未知

　　镉是一种重金属元素，常见于冶金、塑料、电子等行业的产品中，会对人体产生危害。根据不同的摄取方式，镉对健康有不同的影响。通过大米等食物摄取的镉，属于“长期小剂量”，会危害人的肾脏和骨骼。

　　世界卫生组织对镉的安全标准就是基于它对肾脏的毒性，每周每公斤体重的摄取上限是7微克，这相当于一个60公斤的人，每天摄取镉不能超过60微克。镉中毒更大的麻烦在于，即使停止食用高镉大米，肾衰症状依然会持续。

　　大米中超标的镉从何来？农业部农产品产地土壤重金属污染防治专家组成员、华中农业大学教授黄巧云认为，镉主要来自于污染的土壤。污染的状况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天然的矿区土壤污染，如湖北的大冶、广东的大宝山地区等，这些地区本身的土壤含镉量就很高，当地人长期在这种土壤上种粮种菜，许多农产品中就会出现镉超标；第二种是次生的土壤污染，如污水灌溉(工厂排放的废水进入农田)、含镉肥料(通常是含镉磷矿粉制作的磷肥)施用以及各种废弃物在农田中的应用等，这些行为都会导致重金属进入农田，使农产品出现重金属超标。

　　黄巧云介绍，单质镉在自然界中不能稳定存在，因此主要存在于硫镉矿和锌矿中。环保部南京环境科学研究所所长高吉喜认为，工厂排放的废气中含有镉，会通过大气沉降，影响较远的地方。也就是说，即使冶炼厂距离远，其排放的废气扩散后也可能随降雨落到农田中。

　　对于自己米厂大米镉超标的现状，攸县大同桥镇大板米厂老板刘湘骥百思不得其解：所有原材料稻谷都是从当地农户家收购的，当地几十年来都是吃这种米。米厂没有资质也没有能力检测，更无法采取措施降低镉含量，生产过程中也不存在添加或产生镉等重金属的可能性，他认为污染只能来自于生产大米的农田。

　　攸县相关部门也声称，攸县的空气质量与水质均满足国家标准，没有发现镉金属超标的问题，而被公布大米镉超标的3家大米加工企业由北至南成线形排列，10公里内无重金属企业，工商营业执照、食品安全生产许可证、粮食收购许可证等证照都合法有效。他们认为，化肥或为大米镉超标的“祸首”之一。然而米厂老板质疑，为什么全省其他地方也施化肥，大米中的镉却没有超标呢？

　　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攸县相关部门并不具备检测大米中镉含量的能力，目前政府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取了攸县的土壤、水和空气样本，送到湖南省级单位进行检测。

　　时至今日，这3家米厂大米中的镉源头仍然未知，政府部门也没有披露具体消息。这一结果让前些日子主动从株洲送记者前往攸县采访的出租车司机侯运生倍感失望，并且仍然困惑于晚稻种还是不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