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召开“作风大整顿”活动新闻发布会。郴州市纪委供图

　　在湖南省郴州市，一向默默无闻的邓勇男，一不小心成了众人皆知的人物。这名市农业局原副局长以“负面典型”形象出现在当地的媒体上，成为该市正如火如荼进行的官场治理行动举措有力的证人。

　　2月28日上班期间，邓勇男浏览股市行情，暗访人员走到他的电脑前，他的副处级领导职务因此被免。大约一个月后，这个外表朴实的中年男子，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谈起他被免职的遭遇时，笑着说：“如果对我的处理能够对全市的干部，真正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还是很值得的。”

　　在一些人看来，邓勇男的行为微不足道，被免职“是小题大做”。但他触犯的却是一条“高压线”，根据郴州市制定的“五个一律免职”的问责办法：利用工作之便索拿卡要的一律免职；参与赌博的一律免职；醉酒驾驶的一律免职；违反规定大办婚丧喜庆事宜的一律免职；上班时间打牌、下棋、打麻将、炒股、玩电脑游戏或到歌舞厅、洗浴场所休闲娱乐的一律免职。 

　　逐渐走出系列腐败案阴影的郴州市，正试图以新的举措提升民众对政府的信心。这场名为“作风大整顿，队伍更纯洁”的主题活动始于一个多月前，至今已有173名公职人员因作风问题被问责，其中10人被免职，包括两名副处级干部。

　　2006年，这座靠近广东的山城爆发了令人瞠目结合的系列腐败案，以原市委书记李大伦为首的一批官员落马。此后一段时间，郴州市的一些党政机关被“反腐后遗症”困扰：一些党员干部胆子变小，不敢也不愿干事，工作效率低下。还有少数干部认为，风声已过，天下太平，胆子变大，前“腐”后继。

　　郴州市委书记向力力表示，要用郴州史上最严厉的问责，掀起“吏治风暴”，切实实现全市干部作风、党风政风和社会风气的根本好转。

　　以为是走过场，没想到撞南墙

　　在市区的一辆出租车上，邓勇男发现自己成了司机的批评对象，“你们这些做干部的，上班好像没什么事干，不是聊天就是炒股票”。“我当时听了感到很内疚，没想到事情影响那么大，损害了农业局的社会形象。”邓勇男说，他没敢告诉司机，被批评的人就在眼前。

　　后来，他诚恳地在农业局的大会上做了深刻检查，认为是“思想认识不足”、“对文件精神理解不透”。作为副局长，邓勇男参与讨论制定了市农业局开展作风大整顿的文件和方案。但他的内心认为，“这是形式主义”，“只要在工作上作出好成绩，确保个人的勤政廉政建设不出问题，其他都是小节，不重要”。

　　2月16日，郴州市纪委书记刘光跃在一次会上强调：“我们这次整顿作风要在‘认真’二字上下工夫。不能搞‘一阵风’，风过之后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也不能风声大雨点小，刮了半天风只下点毛毛雨。”

　　但在事发之前，很多公务人员和邓勇男一样，不会把市委领导的告诫放在心上。他们在官场浸润多年，已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行动，以为这不过又是“走过场”。

　　“这个活动的生命力与有效性，首先就在于它能不能解决问题，能不能拉近政府部门和老百姓的感情。”郴州市纪委副书记李小华说。

　　邓勇男被免职的消息引起了震动。他“顶风作案”，被局长和父母“骂了个狗血喷头”。妻子获知他被免职的消息后，一夜未眠。

　　很多部门的领导和党校的同学纷纷给邓勇男打电话，有人替他惋惜，有人劝慰他不要因此产生消极情绪。“我对他们说，这不是小事，是顶风作案。还提醒他们，小事也要注意，否则要变成大事。千万不要做这个出头鸟。”邓勇男说，他还召集自己分管的科室和五个法人单位，“一个一个的开会，要求以我为戒，千万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市农业局纪检组长李熙平说，当大家意识到“上面是搞真的”时，关于这个活动的风言风语就少了，闲谈、溜岗的没有了。局里安排一些干部中午陪客人吃饭，也有人不愿意，“不准喝酒，不准搞其他娱乐活动，还不如回家吃饭”。

　　自认为平时工作兢兢业业的计财科科长黄莉菲，并没有因作风大整顿活动的开展而感到压力，但她也有变化：现在请假或者出去办事，都会和分管领导、科员们讲清楚，“之前不会这样做”。黄莉菲说：“我们认可这个活动，因为我们出去办事也更方便了。”

　　“这个活动很好，如果能够坚持下去，对提升公务员的形象很有好处。”邓勇男说。

　　对上汇报“一枝花”，实际工作“豆腐渣”

　　“谁阻挡了郴州事业发展，谁让市场主体和人民群众过不去，我们就让他过不去。”郴州市委副书记毛腾飞在全市作风大整顿动员会上如此表示。

　　他严辞批评一些干部漠视群众、与民争利，热衷于摆花架子、做表面文章，对上汇报“一枝花”，实际工作“豆腐渣”的行为。

　　“有的办事拖拉，吃拿卡要。不是把职位作为为民服务的平台，而是当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来经营，整天盘算着怎样把手中的权力用到极致。”他说，“本来可以急事急办的事情，总要放一放；本来可一天办成的事，非要拖个三五天；本来按规定可以办的事，非要找关系才给办。”

　　毛腾飞认为，群众反映强烈的一些问题，主要是少数干部作风不好造成的。一些地方的民风和社会风气不好，也与当地党员干部的作风有直接关系。据郴州市信访局统计，2011年发生的178批到市集体上访的案例中，因干部作风不实引发的约120批，约占总量的70%。

　　今年1月初，郴州市纪委副书记李小华、市纪委常委谢程昆鸟等5人专题考察、研究了武汉、长沙、山西等地的作风建设，最终确定此次作风大整顿以受理举报、暗访曝光、专项检查等方式，重点查处“精神不振、政令不畅、纪律不严、工作不实、创新不力、正气不足、为政不廉”等“七不”问题。

　　刘光跃说：“这些问题不解决，势必影响我们的良好形象，影响全市反腐倡廉建设的深入推进，要想工作发生质的飞跃就会成为空中楼阁。

　　暗访情况被曝光，市民称“很解气”

　　2月28日上午，即在声势浩大的宣传动员工作持续大约半个月后，近20名作风监督员(包括当地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来到郴州市作风大整顿办公室。他们交出了各自的手机，分成5个小组，对市直约70家单位进行明察暗访。

　　这些人已接受过培训，掌握了偷拍和查看电脑记录的技术，并得到了市纪委书记的同意，可以进入各单位领导的办公室。纪委书记说：“在纪律面前，领导干部不能特殊。”

　　一天半的明察暗访后，发现的情况被当地媒体曝光，成为一些市民津津乐道的话题。在郴州市委大院附近的公交车站，一位正在候车的中年妇女说自己看到那些报道，“很解气”。

　　市民们通过作风监督员的眼睛和摄像头，看到在郴电国际1408室，一名工作人员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观看一部名叫《天道》的电视剧。此人是郴电国际证券事务部经理，后被免职。

　　在市公路局养护科，一台电脑的记录显示，一名自称姓宋的科长在上班时间浏览过色情网站。

　　在市地税局7楼的领导办公室，所有的大门上都没有工作门牌，领导们外出后留下的都是座机号码，“始终正忙，无法接通”。

　　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一名工作人员在电脑上下象棋，被暗访者发现后连声说：“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再也不搞这个了，对不起啊。”

　　一个暗访小组在市商务局碰上3名前来咨询出口创汇问题的人士，他们已经跑了两层楼、六七个办公室，花了近半个小时，还没找到相关的工作人员。

　　此次明察暗访组，有28家单位暴露出作风问题，涉及处级干部3人，科级干部7人。而郴州市苏仙区的督查结果则表明：在上班时间，有5名干部买菜，3人爬苏仙岭，8人接送小孩上下学。

　　3月1日晚，郴州市纪委等部门开展了第一次专项调查，采取异地用警的方式集中整治国家公职人员酒后驾驶行为。市委党校行政事务处处长“属酒后驾车”。12天后，这名副处级干部被全市通报批评。

　　投诉渠道畅通有效，群众监督才有威力

　　在郴州这座到处都是标语和口号的城市里，人们可以从公交车站、出租车上、广场的电子显示屏里、各单位的大楼中，轻易地获知“五个一律免职”的内容和投诉电话。

　　几天前，一名外地游客投诉称，有国家公职人员在苏仙岭景区赌博，执法人员随即赶去，发现打牌的只是几名工人。李小华列举这个事例说明，关于作风大整顿的宣传正在深入人心。越来越多的民众以信任或“试一试”的心态拿起了投诉的武器。负责受理投诉的市纪委宣教室，临时抽调了3人，以应对数量递增的来电、来信。

　　来者不能拒，民众反映的情况和处理的结果被登记在薄薄的两页纸上。根据《郴州市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作风问责暂行办法》，对各种投诉和新闻媒体曝光的问题，“应当予以受理，启动问责程序”。而且，相关部门必须限期办理和回复，最后由投诉人签署是否满意的意见。

　　只有当投诉的渠道畅通并且有效时，国家公职人员才会感受到来自群众监督的压力。

　　郴州监狱的一名司机多次驾驶警车去市政府幼儿园接送小孩，但直到最近才被匿名投诉；资兴市的一名村支书曾犯“非法砍伐国家重点保护植物罪”，被判缓刑六个月，但法院的判决竟未影响到他的职务。而且，对去年12月的村民党员联名举报一事，资兴县纪委也未作回复。在此次作风大整顿的活动中，该村支书再次被村民投诉，一周后即被撤销党内职务。

　　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一庭庭长驾驶办案用车，想在“车辆不得入内的放学时间”进入市二中，遭到门卫拦截，两人发生口角。庭长擅自把车停在了校门口。他事后辩称自己“在闹肚子，车辆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去上厕所了。该庭长遭到匿名投诉，“请求处理公车私用，公职人员依仗法院职工身份横行霸道不讲道理的行为”。庭长最终写了一份1000多字的检讨，并被中院通报批评。

　　3月11日，市农业局下属的七星大市场管理处主任为儿子举办婚宴，共46桌，并邀请了30多名市场经营户，收受他们的礼金8400元。此事被群众举报后，他丢掉了主任一职。

　　据郴州市纪委提供的材料，截至3月13日，投诉受理组共受理投诉184件，其中投诉涉及作风问题104件，已全部办结，群众满意率为85.6%。

　　在推进作风大整顿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种值得重视的声音。有人议论：“这个活动是不是只查小的，不查大的？只查弱势的部门，不查强势的部门？”市农业局纪检组组长李熙平认为，应该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各部门对政府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说：如果不处理在公检法部门出现的问题，那这个活动就没法推广下去。

　　刘光跃回应说，必须做到一视同仁，不管查到谁，绝不手软。

　　据了解，郴州市此次作风大整顿，不仅限于打击不正之风，还要“表彰先进，树立一批先进典型”。按照部署，这项作风大整顿活动将持续到今年年底。它被市委寄予厚望：“及时把成功的经验转化为制度和规定，通过制度创新来提速增效、清风正气。”

　　3月28日，正在郴州参加纪检工作会议的湖南省委常委、纪委书记黄建国对郴州此举给予了高度评价。他在该市呈报的材料中批示：望持之以恒、保持常态，更好地促进发展、惠及群众。

　　农机局副局长外出躲债催生整改文件

    郴州市农业局原副局长邓勇男，并不认为自己是弱势部门在此次官场治理行动中的牺牲品。如今，他能够平静地对待此事。不过，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媒体 和市里在提及免职一事时，总把他和市农机局原副局长王昌宏相提并论。他们两人是此次作风大整顿中被免职的处级干部，但王的问题显然严重得多。

　　王昌宏已消失4个月，目前仍不见行踪。市农机局在寻找他两个月后，向市委组织部书面汇报了相关情况。该局掌握的信息是：王副局长因欠下巨额债务外出躲债了。

　　3月9日，有关部门按程序对53岁的王昌宏作出免职处理。同时，王昌宏被开除党籍和公职。

　　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市农机局局长陈木松一直愁眉不展，他表示，压力很大。因为没有及时向上级组织报告王昌宏一事，农机局领导班子成员正面临被组织问责的压力。

　　陈木松解释说，当初寻找王昌宏，是想处理好自己单位的事情，尽可能不给市委添乱。而且他们心存希望，以为王副局长会自觉地按规定履职，回到单位来。

　　王昌宏事件直接催生了一个文件。3月26日，郴州市有关部门联合发布《关于清理整治不在岗国家公职人员的通知》，要求各单位在4月完成摸底自查和集中整改。 这份通知以严厉的措辞指出：近期，个别机关、事业单位的公职人员在全市作风大整顿活动中被查出长期不在岗在位，且单位没有及时处理和报告，既反映了个别干 部律己不严、作风涣散、无视组织纪律，也暴露出有关单位疏于管理、包庇纵容，对干部队伍管理和作风建设造成了严重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