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艺新生 两代湘绣传承人的“守”与“破”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遗湘绣代表性传承人李艳。

　　“针法如笔法，要懂得‘看图下针’。”这几日，在位于长沙星沙湘绣城的李艳刺绣艺术馆内，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遗湘绣代表性传承人李艳正在指导学员刺绣。

　　晨光透过窗棂洒落绣绷，丝线架上垂落的千缕彩线宛如一道凝固的虹。李艳穿梭其间，不时俯身指点。“这里要多运用掺针，让颜色过渡更加自然。”她捻起一根桃红色丝线，穿针的动作比说话更快。

　　李艳绣制过许多幅湘绣巨作，有的高悬于人民大会堂，有的作为国礼敬献友邦，最为传奇的一幅《山兽之君》曾于2013年在香港保利拍卖行以220万人民币成交，奠定了当时刺绣作品的拍卖价值。

　　张家界的峻岭、爱晚亭的秋色、北国浩渺的冬雪……草木乾坤，都自她手中生发。

　　年少学艺 初心致远

　　1985年，23岁的李艳以优异成绩从湖南师范大学油画专业毕业，随后进入湖南湘绣研究所工作，师从杨应修、黄淬锋等湘绣界翘楚。

　　当时的李艳初次接触湘绣，敬畏是必然的，却怎么也无法克制住好奇。那些五彩斑斓的绣线，使她兴奋地联想到了自己熟悉的油画光影。

　　绣画结合是湘绣的一大特点。绣作不论是以国画为底本，还是以西画为底本，都离不开色彩的挥洒。在陌生而底蕴深厚的湘绣前，李艳擅于在已有经验与新知间建立联系。

　　扎实的科班功底带给她信心；旷日持久的磨练与勤思，使她了悟勾连东、西方的刺绣语言。

李艳全神贯注刺绣。

　　在中国刺绣界，常有“苏猫湘虎”之说，而传统湘绣上粗犷勇猛的狮虎形象也刻入了李艳的性格里，浸润在敢为人先的湖湘文化里。“每个地方的作品都和当地的文化有关，我们湖南就是比较大气豪放、敢闯敢拼的，作品都是比较‘大’的东西。”

　　在长期观摩和写生动物后，李艳带领团队在传统湘绣鬅毛针的基础上发明了汗毛针、卷毛针、绒毛针、毛针4 种全新针法，从本质上填补了动物毛发表现形式呆板、空间感差、细节表现力不强的问题，大大提高了湘绣的艺术表现力。

　　李艳认为，湘绣最独特的魅力就在于它的“形神兼具”。湘绣不仅注重图案的精细，更注重表达作品的情感和意境，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匠人的心血和情感，这正是湘绣能够打动人心的原因。

　　全情投入 艺脉传承

　　从艺40余年，李艳的“执拗”藏在每一根细腻的蚕丝线里。

　　早年为了绣制巨幅作品《张家界》，李艳曾多次带队深入当时还未经开发的崇山峻岭中。

　　现在回忆起来，过去采风的食宿条件相当简陋，“精神内耗”这样的烦恼却很难发生在她身上。

　　刺绣虽不带来情绪消耗，却耗费心神与眼神。在为人民大会堂赶制长逾7米的湘绣画卷《冬雪北国》（7.5m*3.4m）时，不同色阶的白，令李艳几乎雪盲。作品高逾3米，为此她长期搭着梯子站在高处刺绣，最终让所呈现出的雾凇臻于完美。

艷湘绣大师系列双面绣摆件。

　　李艳很少提及过去所得的荣誉。在她看来，更需要被关注的是整个湘绣行业的发展现状。

　　在创作作品和运营品牌之余，李艳也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了人才培养与湘绣传承之中。通过汇编教材、技能培训、设计研讨会等多种形式，培养了大批湘绣传承人，为湘绣的创新和技艺传承夯实了人才基础。

　　李艳长期与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携手合作，于2019年担任该校特聘教授，并成立李艳大师工作室，深度参与湖南工艺美院湘绣艺术学院的人才培养、课程构建和创新研发工作，将指尖绝活转化为可复制的教学体系。

　　在湘绣艺术学院，传统“手把手”传艺模式与现代美育课程碰撞出火花：“00后”学生既能习得湘绣各类针法的精妙，也能借助数字技术完成产品的研发。

李艳在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指导学生刺绣。

　　作为湖南工艺美院“黄大年式教师团队”骨干成员、“双高专业群”刺绣设计与工艺专业群企业带头人，2023年，李艳成功获得第四届“亚太地区手工艺大师”荣誉称号，该荣誉是对李艳在手工艺领域的卓越成就与贡献的高度认可。此外，以她为核心的“传艺养德，培育湘绣新传人”案例也荣获了2023-2024年度“百名大师进校园”优秀案例。

　　“非遗前景很广，我们需要不断吸引新鲜血液。”李艳刺绣艺术馆吸纳了众多高校学生前来实习、就业，95后绣娘唐红就是其中之一。

　　唐红在湖南工艺美院毕业后，便来到李艳刺绣艺术馆，精耕“布上的画艺”。由她参与研发的“夹多利多”湘绣发夹曾走进长沙市旅发大会，并成为销售爆款，累计售出2000余只。

　　承古焕新 针尖破界

　　如今，李艳在创作路上并不孤单。如果说她将展示湘绣艺术最高境界的收藏之路走到了极致，那她的女儿昌妮则接过了母亲想让湘绣走进千家万户的梦想，致力于开发日常实用、“人人都能拥有”的湘绣产品。

　　昌妮从小在湘绣研究院长大，浸染了母亲对湘绣的情怀，不同的是，她在法国学习了多年产品设计，因而更加大胆和直接：“湘绣两千多年了，就是四样东西，挂墙上的、摆桌上转来转去的，还有卷轴和团扇，没有人往前一步。”

　　“但继续做传统的产品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昌妮觉得，如果局限在传统产品上，湘绣甚至可能无法再延续十年。“现在挂墙的传统装饰品和文创产品的销量已经达到了3：7，并且前者还在逐年递减。挂卧室的湘绣挂画销量递减，不是说它不好了，而是需求的问题。”

艷湘绣双面绣车载挂饰。

　　“艷湘绣”是属于母女二人的品牌，母亲李艳以其极高的艺术造诣专攻湘绣艺术品，女儿昌妮则运用灵泛的思维使湘绣产品融入大众生活。母女二人恰似湘绣绝技“双面全异绣”——一面是千年技法的活态延续，一面是数字时代的新生密码。

　　在昌妮看来，湘绣不是高不可攀的鸿篇巨制，可以是一把别在腰间的腰扇，拉开系带，宋画里婉约静美的桃花在扇面上绽放；也可以是小巧的香薰盒，自朦胧的工笔画刺绣后透出隐隐香气。当传统挂画销量缩水时，她设计的结合了岳麓书院、橘子洲头等长沙文化地标的亚克力摆件正在年轻人的案头开花。

　　走进李艳刺绣艺术馆，冰箱贴、车挂、环保袋、相框、首饰盒……各种湘绣文创让人目不暇接。拿起女儿设计的一款猎豹系列鬅毛针手提包，李艳说，这款包很受年轻人喜欢，每次一补货就被一抢而空。

艷湘绣鬅毛针系列包包和饰品。

　　当年轻一代遇上非遗，湘绣早已不仅是束之高阁的技艺绝活，湘绣作品也不再是躺在橱窗里的艺术展品，而是融入了生活，甚至变成最“潮”单品装点着日常。昌妮笑称：“要把湘绣做成新潮的土特产！”

　　“非遗不能只锁在展览馆。”银针在素缎上游走的轨迹，正为李艳的话语落下注脚。孔雀蓝丝线随着腕部轻旋，在布帛间谋篇布局，这位工艺美术大师向记者阐释她的传承哲学：“既要绣进市井炊烟，也要接住数字时代的晨露。”

2025长沙新春灯会的亮灯仪式艷湘绣接受央视采访。

　　艺术馆里，满屋华光，精致绣品堆叠如山，数张绣绷整齐排列，绣架上的丝线随风轻颤，恍若春蚕食桑的细响，又似万物生长的呢喃。

　　来源：红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