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来源于生活,是生活的反映。”

  蔡依,《文学概论》

  女书,别称“长脚文”、“美人字”,是世界上唯一一种只在女性之间使用的文字。在中国解放前,妇女因不能受教育而学不了汉字。女书在这时就成为了女性之间秘密的沟通方式,在这一禁闭的年代中帮助她们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可是,女书的由来仍然有许多未解之谜:为何出现在江永,字词的起源,以及创作者的背景…可惜的是,由于缺乏具体、详细的历史记录,女书因史料不足而困扰着当今的研究者。

  毋庸置疑,女书经历多年的传授与变迁已经与她原本的模样截然不同。她从封建转向现代,从封闭变为开放,从江永走向世界,因时代背景而变容改俗。

  沉默旧岁

  封建时代,江永女性们无法上学堂,女书便是她们的“声音”。她们用这种独特文字,记录生命故事,诉说心中苦闷,或吟咏或歌唱,也在其中表达自己对于人间百态的态度。

  义年华上江圩乡棠下村人,17岁出嫁到桐口村。她的《要问女书何书来》描绘了她与她的老同(当地同年生的女性姐妹)之间的情真意切:“相结老同鸳鸯行,二位坐齐交过心。齐在绣楼交好义,同陪知心仙洞形。”

  更多的时候,女书作为苦情文学,凄凉哀婉是她的主基调:“前世有冤前世报,今世无缘受苦辛”是对身不逢时的无助;“悬梁身死三时久,郎叔救台转回魂”则是对于丈夫家暴的无可奈何。

  当然,女书作品中亦有女性反抗纲常礼教的内容,在《三姑记》这篇叙事诗中,王姓家的三女儿自愿嫁给了一位家境寒酸的穷人,嫌贫爱富的母亲劝其改嫁,三姑却说道:“人人若是高官做,谁做高官谁做民。他做高官他富贵,我爱苦来我爱贫”。

女书园入口处的“江永女书”四个女书字,图源姜宇谦女书园入口处的“江永女书”四个女书字,图源姜宇谦

  机遇新生

  女书经历了世代的传承,即使时代变迁,新时代中女性已有了上学的权利,但身在江永的女书传承人们依然会选择唱女歌,写女书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女书,是烙在骨子里的表达,是姐妹互相的慰藉。

  2018年,女书传承人周惠娟的大儿子因肝癌去世,悲痛地卧床不起,生活似乎已经没有了光。也就是在这时,她的姐妹,同样作为女书传承人的何艳新及时送上女书劝解:

  只怪阎王勾错魂 不该白头送黑头

  命中不由口中说 落地三声注定来

  你又尽心修诊他 得起疾病奈不何

  儿子落阴难舍你 百岁疼命世上陪

  七言女书缓缓道来,如雪中炭,解开了周惠娟心中的心结,“我知道是时候该站起来了,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上一世纪五六十年代,女书发展迎来了新的契机。周硕沂先生,作为男传女书第一人,进行长达20多年的实地走访,为女书发展迈出第一步。改革开放后,武汉大学的宫哲兵教授在江永发现女书,1983年他发表了国内外首篇女书论文《关于一种特殊文字的调查报告》,引起轩然大波,大量学者前往江永进行学习研究,江永女书也在这时,真正走向了大众。

  部分女书传承人和学习者慨于时事,用女书谱写新章。周惠娟喜于国家发展,经五年写下红旗颂,“这幅作品记录至二二年的时候,从艰苦的时期到站起来,富起来,强大起来的过程。”

周惠娟奶奶的《红旗颂》,图源裘开瑞周惠娟奶奶的《红旗颂》,图源裘开瑞

  中国国门的打开,也给了女书走出国门的机会。日本学者们对这独具魅力的女性文字兴趣斐然,于1997年邀请周硕沂和何艳新旅日,帮助研究。对此,周硕沂情绪五味杂陈,写下了《应邀日本研讨女书有感》:

  年轻一度被俘虏 老迈翻为座上宾

  隔海行程万里多 腾云半日到东京

  。。。

  纵观隔海衡差距 诸般确实有悬殊

  故若将来国美梦 犹当各自创宏图

  新的元素使女书在新时代抹上不同色彩,从一种女性之间的交流密语变为了对外展示与时代歌颂。

  未来挑战

  进入新时代,女书开始面临多种问题,如果无人关注女书的发展,她也将沦落为上个世纪的死语,只被少数当地传承人书写、歌唱,从当代人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当女书在2006年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时,政府为了更好地保护与传承江永女书,投资了百万元在江永县的上江圩镇中建立了女书园一女书展览馆,其中的女书学堂、女书文创店和女书博物馆都成为了保护并开发女书文化的重要场所。

  女书园确实为当地人创造了就业机会,女书园讲解员胡淑珍说“在女书园里学女书,做讲解,不用出去工作,还可以带孩子,又可以学到东⻄,一举三得。”但曾为女书园馆长的胡思婷也承认,她一开始在女书园里工作时,工资“才八百块钱,特别低”,母亲对自己的工作一开始也“特别反对”。

女书园大门,图源裘开瑞女书园大门,图源裘开瑞

  为了传承女书,江永每年都会举办女书培训班。据胡思婷介绍,报名门槛从之前的“只收会土话的本地人”变为了今年的“只要对女书感兴趣的人都可以报名。”

  今年培训班为了让学员更近距离地体验女书文化,集体来到女书园参与女书习俗“斗牛节”和“坐歌堂”的还原。“新娘”坐桌子最中间,两边的“上位女”会陪着新娘唱当地的女歌。在这种还原活动中,围绕着新娘的已不再是自己的亲戚朋友,而是一个个拿着相机、手机的旅客;坐在新娘旁边的不再是真正的上位女,而是暂时换上一身当地服饰的学生;匆匆忙忙学完歌词的女书班,唱完女歌,吃完喜糖,就急着在女书园入口“江永女书”四个女书大字前,跟当天的“新娘”照相。

坐歌堂展演活动,图源姜宇谦坐歌堂展演活动,图源姜宇谦

  胡思婷作为这次女书培训班的班主任认为,参加女书班的很多学员将女书当作了一个“工具”,而“不是一种语言”,有人为了艺术,有人为了论文写作,有人为了探索女书文创。为了跟上时代的脚步,女书不可避免地经历了被商业化的过程。

  在商业化的另一端则是本土女书研究者黄先生(化名)的 “普通话女书”。为了让女书不成为“躺在博物馆里的尸体”,他从大学就开始研究家乡的女书文化,历经十几年时间创作了一个将女书与汉字一一对应的体系,为说普通话的大众降低了学习女书的难度。普通话女书尝试通过女书的再次教育与推广,重新给予女书她原有的生机。可是真正想要花时间学懂女书,将其传承下去的人屈指可数,在这种背景下,“普通话女书”能否真正改变女书的命运尚无定论。

  多年来,女书慢慢脱离了作为一个“语言”的身份,从一个女性之间的密语,到一个少数续写的传统,到一个广为流传的话题,变为了被研究、观察、参观的现象。在商业化的过程中,很多人对女书的未来担心:女书的文化内涵是否有被越来越不重视?其魅力是否有被旅游业、娱乐业稀释?很多问题仍然悬而未决。

  或许女书的未来,发展与传承不必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像胡思婷说的那样,“重视女书语言的同时,把女书推得更广更远”。

  本文作者:姜宇谦、裘开瑞(根据姓氏拼音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