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衡南征文选登 故乡二章

家乡的空心菜

　　儿时家里的菜园里头，最常见的就是那一畦绿油油的空心菜，茎叶盘曲，像块厚毯子似的，成遍成遍的生长。吃得慢些，日光一照，一些根茎处就会盛开些一朵两朵三朵淡白色的小花。摇曳顾盼，煞是好看。我们这些顽童，喜欢搜寻几根长长的成年茎杆，在空罐头玻璃瓶里吸水出来喷，比谁喷的远。有时候掐得急吸得慌，一管脏水连同空心菜那淡淡绿汁也一同吸进了肚里。一个个眼白上翻，哭笑不得。

　　少年时，无意中读到本大哥从县城带回来的，已撕去了封面的武侠书，里面有个傻乎乎的大徒弟，小名竟然就叫做“空心菜”。我兴味盎然地一晚上读完，才知道这个叫“空心菜”的狄云，吃过无尽的苦，受过无妄的灾，落过无穷的难，但他始终保持着一颗良善之心，天真之情，烂漫之态，诚恳待人，就像一根中通茎直的空心菜那样，有水就活，粪尿不忌，不屈不挠，永葆绿色本质，终于成为了绝顶武功的一代大侠。

　　成年后翻看《植物百科》，专门去查探，才知道这空心菜原名雍菜，又名藤藤菜、蕹菜、蓊菜、通心菜、无心菜、瓮菜、空筒菜、竹叶菜，开白色喇叭状花其梗中心是空的，故称“空心菜”。晋代嵇含著的《南方草本状》一书中，称它为“南方奇蔬”。空心菜奇的地方是：不与任何肉类争味，与肉类一齐烹煮不仅保持肉味不变，而且使其品质有所提高；它生命力极强，不择水土，水陆地均可种植生长。

　　空心菜价格便宜，是许多城市家庭主妇们的最爱。通常我们所游历的街市，只要一两元钱，就可以买一大捆青翠欲滴长相悦目的空心菜。我以为，空心菜售卖价钱的便宜，还因为它的存在很普遍，一般都是物以稀为贵嘛！在乡下，空心菜生长茂盛的季节，每天，我们走在田园地头，随处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姿，悠悠然，暴露在苍穹之下，摇曳在风雨阳光之中，展现它或丰饶，或清瘦的样貌。空心菜如同野草一样，不跟任何周围的生命争个高低，只是客观的存在此地，或是彼地，一丁点都不令人瞩目。然而，不管它以怎样的匍匐姿势出现，都会吸引到关注它的人们的眼球。譬如我，一个生活在都市里的农家游子，就常常会注意空心菜，看它们长在哪儿，长得怎么样？

　　空心菜南北皆生，入乡随俗，不但有各种吃法，也有各种昵称，北京叫它蕹菜，上海谓其蓊菜，吴侬软语念起来，很温柔小家子相；巴人称其“藤藤菜”，生动地叫出了它四处疯长的样子；闽南话叫“红应菜”或“应菜”；它还有通菜、竹叶菜、无心菜、蕻菜之别名。我们家乡衡南人有时就直接叫它“瓮菜”，干脆爽利快。

　　空心菜味道鲜美，爽脆而滑，清香可口，可炒食、煮面、做汤，也可用沸水焯后加调料凉拌，生熟均宜，荤素皆佳。空心菜的吃法很多，有细细地撕开嫩茎炒的，有整条下火锅的，有只取尖尖嫩头的，有只吃叶子的，不变的是对烈火的追求。单单放盐就可以成其为爽口的下饭菜；我们家乡人有时喜欢配上乱人眼目的青椒，切成细细长长的，蒜茸炝炒，空心菜与青辣椒紧密缠绕在一起，让它浓郁地迷住你的舌头和牙齿；南方人吃空心菜喜欢拿开水焯一下，浇上腌菜的酸汁，很开热带人的胃口的；潮汕人吃空心菜，通常是加几瓣蒜头清炒，洁白的蒜瓣把绿油油的空心菜点缀得煞是可爱；餐馆有鳝鱼炒空心菜，鲜美无比；台湾人花样多多，有水焯后切细凉拌的，有做汤的，有加笋丝或黄豆或鱼一起炒的。最简单的蒜香空心菜是将空心菜用开水焯一下捞出沥干水分，切成寸段，将蒜去皮洗净切成末放入碗中加入盐、生抽、白糖、鸡精、辣椒油、香油调制均匀待用。将调制好的蒜茸加入腐乳汁倒入装有空心菜和粉丝的器皿中搅拌均匀，咸鲜微辣，蒜香乳鲜。

　　空心菜性味甘凉，入胃肠二经，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润燥滋阴、除湿通便等功效。当年在县农技站上班，我们几个年青人被委派到遥远的怀化学习检验标准技术，食堂炊事长偷懒，将自留菜地全种上了空心菜。整整三月，我们早上吃腌空心菜，中午喝空心菜汤，晚上吃炒空心菜。说来也怪，从没有一个人讲过吃腻味了。有时候打篮球入餐厅的时间晚了，一大盘葱郁郁的空心菜早挟得只剩下汤汁，连忙喊：别倒，别倒，我要拌饭吃——！另一个也叫：——给我也留点儿！笑声打趣声袅绕了一屋子。

　　空心菜最让我感动和关注缘由是，不管它们居住的环境如何的贫瘠，或是富饶，只要有一粒种子，它们就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传播子孙后代，生生不息，自自然然地死而复生，今年衰枯，明年又生长，不需要人们花销任何的人力、财力，只要给它们一个时空，一个位置。这多像我们的先民，不管居住在怎样恶劣的环境里，都能人定胜天，巧夺天工，担当起繁衍、养育子孙的义务和责任，并创造了一个个人间繁衍生息的奇迹神话，为后人所传播光大。

　　空心菜，只有这么粗生粗长的菜，才能代表最质朴的感情。你只要播下它，只要有雨水，它就蓬勃地生长，掐之不尽，安之若素。南来北往，它总是让游子感觉家乡并不遥远。

故乡的小河

　　湘江江东岸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是我的故乡衡南县。

　　我家住在向阳桥距县城不远处的一个村庄。村庄西边有一条小河，小河是我童年的天堂；后来由于工作的原因远离了家乡，小河便成了我记忆里的天堂，无数次闯进我的梦乡！

　　家乡的小河是湘江东岸支流上的一条支流，由北向东南蜿蜒而去。小河并不宽，不过一二百米左右，然而小河在流经我们村庄的那一段却突然变得开阔起来，连同河滩足有二里路宽。枯水季节，河水汇集在窄窄的河道里，松软的河滩上稀稀拉拉地生长着几颗垂柳，垂柳之间长满了高高矮矮的蒿草。一阵风吹过，柳条和蒿草随风摇曳；扔一块石子过去，惊得蒿草中的鸟儿便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河道里一线浅水静悄悄的，除了水面上泛动着微微的涟漪，没有一点动静。顺着河道远望宛如一条亮色的丝带，涟漪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白光。

　　每年四五月份，河水开始慢慢上涨了，小河里游来成群成群的鲚刀子（刀鱼）。早晨把丝网垂直河岸一字散开在小河里，过一两个钟头再把丝网收起来，丝网的网眼里粘满了许许多多的鲚刀子。鲚刀子身上那种银亮亮的光泽让人感觉美不胜收。到了八九月份的时候，是“扳虾子”的好季节。制作“扳虾”的工具很简单，把旧蚊帐布裁剪成二尺见方的小块，然后用两根竹条交叉固定住小方布的四个角，再在竹条交叉处用细绳绑扎紧，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一根约么两米长的竹竿上，一个“扳虾子”用的的扳罾子就制作完成了。“扳虾子”通常下午三四点钟出去，沿着河堤每隔几十米插一个扳罾子，大约到吃晚饭的时侯，能扳到好几斤身体光亮通透的大河虾。要是现在拿到街上卖，收入肯定相当可观，可是那个时侯的刀鱼、河虾都不值钱，也没有人买，所以无论是四五月份早晨用丝网粘回来的鲚刀子，还是八九月份下午扳回来的大河虾，都只能留着自己家吃，吃不完就腌起来，晒干后装进“蛇皮袋”留着早晚喝稀饭时侯当咸菜慢慢吃。如果邻居大妈路过，母亲会毫不吝啬地送给她一些。现在有时我跟老婆说，小时候在家乡喝稀饭都能吃上现在饭桌上昂贵的刀鱼和大河虾，老婆总是笑着撇撇嘴，说我吹牛。其实我说的真是大实话。

　　到了夏天，汛期来临，河水漫过河滩，水面豁然开阔起来，河滩上的垂柳仿佛漂浮在河面上，远远望去，水面上好像漂浮着一个个大大的绿球。这时静谧的小河开始热闹起来，帆船飘行在河面上，捕鱼人站在船头撒网捕鱼，偶尔还有铁船行驶在河面上——虽然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铁的东西也能飘在水面上。约么下午两点多钟，生产队派到县化肥厂装氨水的船也回来了，队长吆喝着社员们把氨水挑到田里撒开。氨水是化肥厂的下脚料，含有一定的肥力，这样能节省一笔买化肥的钱。

　　夏天的河水缓慢地向下游流淌，这时暑假开始了。小时候暑假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几十年前的暑假家庭作业很少，也没有现在各式各样的补习班，每天到河堤上放牛、下河游泳就成了我和小伙伴们固定的功课。那时的河水特别清澈，细浪溅起的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颗颗珍珠在水面上跳跃，发出耀眼的白光；微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河水清凉气息的风让河岸上的人心旷神怡。现在想起来，炎炎盛夏有这样一条清凉的河水陪伴着，是童年极其美妙、快乐而又幸运的事情。有时候淘气挨了大人的揍，只要来到河边，只要跳入这清凉凉的河水里，马上就会快乐起来，挨打的情景会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小河是我童年的乐园！

　　游泳的时候浮仰在水面上小憩，的确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望着蓝莹莹的天空，白云悠闲地飘着，风从脸面上滑过，细浪扑打在身上，这时候的已经丝毫没有夏天那种热辣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春天般令人心醉的清凉。有一次浮仰水面上的我竟然甜甜地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一股沁凉的冷水涌入了鼻息，背脊上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顶击。。。。。我忙睁开眼，原来河边悠闲吃草的家里老牛见我整个人正在慢慢下沉，赶紧奋不顾身地游过来救援。。。。。。后来参加工作每每和同事讲起这一段童年的传奇经历，他们都羡慕不已。

　　是的，小河给了我们一个令人羡慕的童年，在这里游泳、扎猛子、打水漂（撇撇游）、打水仗，让那个没有动漫、没有玩具、没有电视的童年时代增加了不少亮色和乐趣。清凉的河水不但是我们消暑纳凉、嬉戏玩耍的好地方，在这里我们炼就了强健的体魄，锻炼了搏击风浪的勇气，小河也把水一般清澈透亮的纯净植入了我幼小的心田。每当我沐浴在这一河清水之中，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快乐；一河清水无数次里里外外洗涤着、滋润着我的童年。

　　后来虽然远离了故土，可我每一次回到家乡，都会情不自禁地来到小河边。每当我站在河堤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心里充满着朝圣般的虔诚和感动。家乡的河啊，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彼岸的时候你教会了我如何从此岸游到了彼岸；我还不知道什么叫风浪的时候你教会了我如何在风浪中搏击前行；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疲惫的时候你教会了我如何在水面上浮仰小憩；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奋进的时候你教会了我如何在水底急速潜行……此刻我在想，家乡的河，你的浪花如同我生命朝阳下熠熠发光的第一滴晨露，也必将成为我人生旅途中永不枯竭的甘泉，必将成为滋润我情感原野上永远的圣水。

　　太阳西下，河滩上的柳条和松蒿依旧在影影约约的摇曳，河道里的浅水在春风的吹拂下依旧泛着微微的涟漪，河滩上摇曳的蒿叶在夕阳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闪着红光，太阳像一张醉汉的脸，红红的沉沉欲坠，远处山峦的轮廓在夕阳映衬下镶了一道金黄色的边。我回眸河边不远处的村落，高低交错的小楼房参差地拥簇在一起，红红绿绿的琉璃瓦装点着楼顶的拐角和边缘，门楣上彩色的瓷砖贴出大大的“福”字，偶尔一辆小汽车从门前的水泥路上徐徐驶过，老人们坐在门前处变不惊无动于衷地重复着昨天的故事……一切都显得宁静安详，但在这份宁静安详的背后，似乎缺少了什么，我在努力寻找着，寻找着记忆中的土坯村落，寻找着土坯村落上袅袅飘忽的炊烟，寻找着傍晚时分村子里那鸡鸣狗跳的躁动，寻找着女人们扯着嗓门数落男人们的那份狂野……然而，昨天像风一样从我们身边滑过。只有记忆深处，家乡的河，家乡的河水；河道里冬天的涟漪，夏天的细浪；河面上漂浮的帆船，散开的渔网；河堤上老牛的叫声还隐隐约约在我的心头荡漾。岁月的脚步匆匆走过了昨天，还要向明天走去，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太阳落下去了，晚霞把西边的云彩染成了红色，一束束亮光射向高高的天空。渐渐地天色暗淡下来，亮光慢慢地消失了，天边的彩云淹没在晚风中，村边小楼房里渐渐亮起了灯光……

　　此刻，思绪像天边的云在风中飘荡。春秋嬗递，岁月静好，人生何尝不是一条奔流向前的河。在这梦一般的夜晚，一线浅浅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流向远方，飘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