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第一次听《中国孩子》，知道是盲人歌手唱的，尤其留心了一番。专辑背面有王小山的寄语，“看似离经叛道，实为黄钟大吕。”后来与周云蓬聊起这段，他说：“你买的那是盗版。”

　　老周来长沙会友，熬吧的小客厅里“站无虚席”。作为主角，他有点紧张的坐在高脚凳上，并没有显示出东北大汉的魁梧身段。背后还亮着一盏灰黄的壁灯，对于很多靠在沙发上，甚至席地而坐，以30度角仰望他的朋友而言。周云蓬成了一个剪影。偶尔闪光灯一亮。讲台上的这位瞬息“长出”长长的头发和满脸胡渣，特大的墨镜让射向他眼里的光无法反射回来。

　　他是个盲人，九岁时失明，毕业以后的生涯是游走、唱歌、办民刊和写诗。但他会大喇喇的告诉你：“大多经历是为了生存，还有一部分不过是无处宣泄的流水账，流水账可以是文字，也可以是音乐。流水账里记录了个人，也旁观了他人。”

　　从1996年起，他以北京为中心，在全国游历(或为流浪)的次数恐怕连自己也数不清。动荡不仅让他熟悉了庞大北京、庞大中国的边边角角，也让他与无数画家、歌手、诗人、混混、警察等人或擦身而过，或成为至交。那么多人的名字、那么多的命运，周云蓬既是亲历者，也是旁观者。所以，和很多年前站在舞

　　台中央的郑智化一样，他唱失业者、买房者、孩子、民工、社会，和种种苦难。和很多年前的郑智化一样，他有低沉的嗓音和坚强并且勇敢的心。

　　当日，来听故事的人大多怀抱着本《绿皮火车》，老周刚刚出版的随笔集子。包装挺潦草的一本书，柴静为其写了序言，里头有一段对谈。柴静问：“为什么会跟老周在一起”。绿妖(作家，周云蓬女友)说：“王小波小说里写，一辈子很长，要跟有趣的人在一起……”看到这一句，很感动。这个世界上，帅哥美女很多，有钱有势的很多，有才有情的也不少，可唯独，有趣的最少，也最难。

　　台上，老周侃侃而谈，关于音乐和文学，关于理想和生活，关于信仰和流浪……听他说话，就如看他的文字一样，没有华丽的词藻，坦诚幽默，能让人感同身受。聊天散场，很多人捧着书找他签名，老周说：“就签个‘云’字吧”他提笔“画”了一个。

　　突然想到，即使是“颤颤巍巍”的一朵“云”，也的确能看到与我们不一样的阳光！

　　“苟活”需 要一间书房

　　“如果文学像书房，隐晦，幽暗，自成一格，那么歌唱就是客厅或者阳台，更多的是交流，吐纳新鲜的空气。”和很多创作型歌手一样，或许你写了很多书，或许发表了上百首长短诗词。但人们一定是因为某一首歌，或一次成功的现场演奏而记住你。在老周的心里，音乐和文字没有高低。但他乐于承认，是唱歌，让他脱离了为“下一顿饭”发愁的生活。

　　“要么握手，要么绝望……要么握手，要么绝望……”

　　从 1995 年到 2004 年的十年，对老周而言，就像煮开一壶沸水。有过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却也最终柳暗花明。一切郁结，仿若就在第一盘专辑所唱的一样，《那沉默如谜的呼吸》。

　　在这个十年的前半段，周云蓬开始了他多次长时间的游历：北京—青岛—上海—南京—杭州—沈阳—北京。北京—长沙—三峡—长沙—株洲—昆明—北京。看得出来，北京是他每次游历的起点和终点。从这一次长时间的游历后，周云蓬养成了在北京住一阵，再到外地住一阵的游历习惯。“你看不到，那你是如何感

　　受每个城市的呢？”这个问题他被问过两百多遍，不是采访的人缺少想象力，而是无论他怎样解释，我们仍然无法体会他的感受。“在这个问题上，注定无法用简单的回答，消除感官的隔膜。”老周沉吟了片刻，然后无奈的说道。“就像我不会问你喜欢什么，我只会问别人看到过什么。”

　　在“十年流窜”的后半段，周云蓬选择了落脚香山。老北营 9 号，对于周云蓬来说这不该是个陌生的地方。了解周云蓬的人，沙漠舟算一个。老北营 9 号由作家沙漠舟开创，也是沙漠舟把周云蓬带来了香山。活了 40 多年，老周自称很少在旁人面前表现自己卑弱无力的一面，但 2000 年前后的那段日子是例外。沙漠舟在《亲爱的苦难》里写道：周云蓬唱完歌，和我打车回来，他喝醉了，一屁股坐在门前冰冷的水泥地上，死活不肯进屋，还用盲杖狠敲着地面，一遍遍地狂喊：要么握手，要么绝望……要么握手，要么绝望……。“刚刚在北京安顿下来，我一点也不适应，没有逃难式的流窜，什么也写不出来。香山红叶开的时候，

　　我去人多的地方卖唱，居然只收到几毛钱，记得当时要把钱撕碎，冲着游客喊，我要把香山的树全拔光”。

　　也许是香山的美，也许是香山独有的人文情怀，历史氛围让周云蓬在此迷茫了多年，也恰恰在此缓缓舒展开来。2006 年，周云蓬在这里写下了《黄金粥》、《买房子》等现实主义作品，被媒体评为“2007年度音乐致敬作品”。 2010年的民谣专辑《牛羊下山》也是在这里制作的，里头渗透出勃发的生命力……

　　如今，周云蓬总是会拉着朋友，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在香山的生活。“接触了很多同病相怜的人，坚强就一点点回归到自己身上了，这也是一个人格的变化，一点点开始回到一个平凡的、个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无路可走的时候，人到转折点的时候，最容易产生一些好的作品，就像河流拐弯的时候，那个地方的鱼特别多，因为养分充足。”

　　“苟活”不能没了爱

　　在熬吧，有人告诉记者，“绿妖”也来了。四下寻找一番，没有收获。倒是第二天，在浮游酒吧里见到了老周的女朋友“绿妖。他蹲在周云蓬身旁，十分安静，时不时抬头和老周轻声细语地交流，帮他试脚旁的调音器。再把脚下本是一团乱麻的连接线，一根根整理得干净而顺溜。

　　“认识一个人就好像认识一个星系，当你离开这个人的时候，就意味着离开这个星系。”

　　2008 年，老六(张立宪)给绿妖派了一个活：为《读库》写盲人歌手周云蓬的稿子。然后，3 个月采访结束，老六惊异的发现。绿妖成了周云蓬的女友。1 米 6 的绿妖弯着肘，让高高壮壮的周云蓬搭上手，两个人配合着走路飞快。

　　老周不愿意谈现在的感情，他很诚恳的说：“这些事和谁也没有谈起过，我不愿意大家讨论这些东西，我可以和你谈以前的感情经历。这没什么，认识一个人就好像认识一个星系，当你离开这个人的时候，就意味着离开这个星系。”那么现在这个星系呢？“挺好的……我当然不想离开”老周嘿嘿的笑着。

　　这么多年，他比刚到北京时重了三十多斤，老了二十多岁，从诗人转变成一个歌手，然后成为一个畅销书作者。提起自己刚到圆明园时写的“我穷的只有梦啊”歌词，就露出自嘲的笑意。一切都变了，但“人生应该是对美的追求”这一信念从未改变，一起没变的，还有人应该活得有尊严，应该自由。“从前，我写歌就没有一首爱情歌曲，后来写了《不会说话的爱情》，才感觉有一段被打通了。因为你能抒发爱情，才证明音乐对你更自由了，它是你私人的，而不是一种拘束你的东西……”

　　话没有聊完，有人示意演出要开始。老周照例侧过脸，把耳朵冲着观众点点头。“谢谢！就先唱一首《不会说话的爱情》……吧绣花绣的累了吧，牛羊也下山喽。我们烧自己的房子和身体，生起火来啊……”